第十五章 1997年 初冬 第二節

下午,天下起了大雨。兩個警察來到多摩櫻醫院,找優希詢問梁平的下落。

「不知道。」優希誠實地回答說。

優希沒有對警察說早川奈緒子來過醫院的事。當然,警察也沒問。

下班以後,優希給梁平的手機打電話,沒開機。又給笙一郎打電話,電話設定在錄音檔上,也沒通上話。

第二天,優希參加了奈緒子的葬禮。

天還沒亮的時候,雨停了。天放晴以後,蔚藍的天空好像高了許多。殯儀館入口處的花壇擺著菊花,烘托著寧靜肅穆的氣氛。伊島在入口處迎候來賓,優希沒跟他說話,只朝他點了點頭就進靈堂去了。

祭壇上方掛著奈緒子的遺像。那是一幅好幾年以前的照片,比優希見到的本人年輕得多。一位跟奈緒子長得很像的男士站在死者家屬的位置上,大概就是她的哥哥吧。

參加葬禮的大多是年齡較大的男人,大家心情沉重,面部表情充滿惋惜。優希能感覺到人們是非常喜歡奈緒子的。

優希還注意到,殯儀館周圍,有不少車上坐著人,既不開車,也不下車,分明是便衣警察。優希跟大家一起送殯的時候,往四周看了看,她覺得梁平說不定會過來的。

突然,遠處一座大樓的陰影處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轉眼就不見了。

參加完奈緒子的葬禮以後,一晃十幾天過去了。這天,優希是前夜班,她打算利用白天的時間到笙一郎的事務所辦理聰志的人壽保險手續。

最近這些天,優希一直在給梁平和笙一郎打電話,但是跟誰都聯繫不上。她覺得奇怪,決定利用這個機會找一找笙一郎。

事務所的門鎖著,按了半天門鈴也沒人答應。在附近問了問,誰也不清楚。於是優希又到位於自由之丘的笙一郎的公寓去了。公寓的門也鎖著,門口的郵箱里塞滿了各種郵件,看來笙一郎已經很長時間不在家住了。梁平和笙一郎好像都銷聲匿跡了。

優希穿過商店街返回自由之丘車站的途中,感覺到背後有人在注視著她,回頭一看,除了買東西的顧客以外,看不出有誰在注意她。快到車站的時候,她又回頭看了一眼,還是看不出有誰在注意她。

坐車去醫院的途中,在武藏小杉站換車。以前每天回家都在這個車站下車。今天,優希不由自主地走出車站,朝著住了很多年的舊家走去。

優希委託笙一郎把地皮賣了,前幾天,在沒有得到笙一郎的任何通知的情況下,優希的賬戶上多出一筆數目不小的款子,是某個房地產公司匯過來的。

優希站在已經成為空地的舊家前邊,既不覺得悲傷,也不覺得痛苦,只覺得渾身無力。這裡已經沒有一點兒志穗和聰志生活過的痕迹,他們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活過的證明,僅僅存在於優希的記憶里,連這一點優希都感到虛妄。她甚至對自己的存在也感到虛妄。

幸運的是,一直到返回車站,也沒碰上一個認識她的鄰居。

下午3點多,優希提前來到醫院。剛進護士值班室,一個年輕的護士就告訴她,長瀨麻理子被要求出院,準備接收她的養老院的人來了。優希聽了直奔麻理子的病室。

「對,對,再握上點兒勁兒!」

優希走到麻理子的病室前邊的時候,聽見了一位女士生疏的聲音。進去一看,只見一位高個子女士正站在麻理子對面,握著坐在床上的麻理子的左手,試她的握力:「再使點勁兒行嗎?」

優希走進病室問道:「對不起,請問您是……」

高個子女士回過頭來的同時,優希看見了站在病室右側的笙一郎。

笙一郎「啊」了一聲。優希沒說出話來。笙一郎出現在這裡當然使她感到吃驚,但更使她感到吃驚的是笙一郎的精神狀態。笙一郎明顯消瘦了許多,而且臉色很難看,憔悴得不成樣子了。眼神沒有活力,是那種游移不定、自甘沉淪,甚至可以說是危險的眼神。

「我準備把母親送到養老院去,這位是養老院的院長。」笙一郎把高個子女士介紹給優希,然後又把優希介紹給高個子女士,「這位是一直照看我母親的人。」

「您好!您辛苦了!」高個子女士向優希鞠了個躬。

優希連忙還禮。

笙一郎繼續介紹說:「是千葉縣的一家養老院,我已經去看過了,條件很好。我看過很多養老院,這家養老院可以說是最適合我母親的。今天院長出差來東京,在我的再三要求下,院長答應先過來看看,然後決定是否接受。」笙一郎說話的速度很快,給人一種焦躁不安的感覺。

「是嗎……」優希用懷疑的目光看著笙一郎。

被笙一郎稱為院長的高個子女士轉過身去,繼續檢查麻理子的身體狀況。

等她檢查完以後,優希說:「腿部機能雖然衰退了,上半身還是沒什麼問題的,手指頭活動自如。如果不間斷地進行康復治療,腿部機能也是有可能恢複的。」

「穿脫衣服怎麼樣?」院長問。

「病情嚴重的時候不會自己穿脫衣服,吃飯也送不到嘴裡,需要護理。能自己大小便,但有時身體容易失去平衡,也需要有人扶著。」優希認真地回答了院長的問題。

接著,院長又問了很多問題,還在小本子上做了記錄,感慨地點著頭說:「病人皮膚很有彈性,褥瘡一點兒沒生,護理得真好。」

優希趕緊謙遜地說:「這是我們應該做的。」

院長又說:「雖然,我們還沒有信心達到貴院的護理水平,但我們會努力去做的。希望今後能繼續跟你們取得聯繫,得到指導。」

「這正是我們所期待的。過一會兒我把護理長瀨麻理子時應該注意的事項寫下來交給您。希望以後加強聯繫。」

院長點點頭,轉過身去問笙一郎什麼時候把麻理子送到養老院去。

笙一郎問優希:「你能跟我一起把我母親送過去嗎?」

「我?」優希吃了一驚。

「我母親肯定會非常高興的。我先謝謝你了。」

優希看了麻理子一眼。麻理子看著優希笑了。

「好吧,親自把你母親送過去,我也安心。」優希說完跟院長商量了一下,決定一個星期以後把麻理子送過去,然後去護士值班室請求內田護士長的批准。

內田很痛快地批准了優希的請求。

優希回到病室的時候,院長已經走了。優希盯著站在病室門口的笙一郎責備道:「一直在給你打電話,怎麼也聯繫不上。」

「為了給母親找養老院,太忙。」笙一郎支支吾吾地說。

「院長看來人不錯。不過,她的養老院是私人經營的,費用肯定夠高的吧?」

「五千萬。明天一次性付清。」

對於優希來說,這是一個天文數字。

「終身利用權三千五百萬,每年的費用是三百萬。因為我要去國外工作五年,所以打算先交五年的,一共是五千萬。」

「去國外?五年?你想去哪個國家?」

「企業法的發源地,歐洲。」

「一去就是五年?」

「也許更長。」

「具體是哪個國家?在哪兒住?都定下來了?」

「大概吧。」

「什麼時候出發?」

笙一郎苦笑著:「審問哪?」

優希生氣了:「這些天,我一直在找你。你把錢都匯到我的賬戶上去了吧?」

「我知道你討厭錢,但是,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用上錢的,你還是拿著吧。用不到自己身上,也會用到別人身上的。」

「我不懂!」

「慢慢想想你就懂了。」

「今天我到你的事務所去了,也到你家去了,哪兒都沒人,郵箱里的郵件都滿了。很長時間沒回家了吧?」

笙一郎看著自己的腳尖:「到處亂跑,顧不上回家。我準備關掉事務所,把房子也退了。」

「那麼急?」

笙一郎抬起頭來,但躲開了優希的視線:「也許在我母親去養老院之前就出發。要是那樣的話,就拜託你把我母親送過去。」

「你說什麼?」優希困惑不解,正要向笙一郎靠近,一個拄著雙拐的患者大聲跟優希打著招呼,在一個護士的攙扶下走過來了。

笙一郎趁機從優希身邊溜過去,直奔電梯間。

「對不起!」優希請護士照顧一下患者,朝笙一郎追過去,一邊追一邊問,「為什麼那麼急著去國外?連送你母親去養老院都顧不上了,這到底是為什麼?」

笙一郎頭也不回地邊走邊說:「給你添麻煩了,實在對不起。可事情緊急,需要處理的問題又太多……」笙一郎突然大聲咳嗽起來,咳得都無法繼續走路了。

「你怎麼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咳嗽。」

笙一郎掏出手絹捂著嘴,咳了好一陣才止住,抬起頭來笑著說:「煙抽得太多了。」

「上醫院檢查一下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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