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1997年 仲秋 第二節

這些天,梁平一直在笙一郎的公寓盯梢。由於找不到聰志的行蹤,伊島異常焦躁,命令四處盯梢,梁平默默地服從了命令。

除了昨天晚上,笙一郎事務所的一個叫真木廣美的年輕姑娘以外,沒有其他人來過。與其說梁平是在盯聰志的梢,倒不如說他是在盯笙一郎的梢,他痛苦地等待著笙一郎回來。如果看見笙一郎進去他可能會對優希死心,也可能會打笙一郎一頓,不管怎樣,三個人之間的關係都會發生變化。梁平甚至希望乾脆把三個人之間的這種關係徹底毀了,因為他已經無法繼續忍受這種暖昧不明的關係了。

整整一個夜晚,梁平沒有抓到任何新線索。早上,目送表面上看不出什麼變化的優希上班去以後,梁平回到幸區警察署彙報情況。剛進警察署,股長久保木就把他叫去了。據可靠情報,久坂聰志曾經在他父親的墓前出現過。伊島要求帶梁平前往調查,立刻就被批准了。

梁平用不著再去笙一郎的公寓盯優希的梢,心裡反倒平靜了。這樣糊裡糊塗地下去,還是比跟優希徹底分手的好。

梁平和伊島坐上新幹線,朝山口縣趕去。

聰志父親的墓在靠近日本海的一個叫日原的地方。那是山裡的小寺廟旁邊的一塊不顯眼的墓地。找到久坂家的墓,費了很大的勁兒。那墓太小了,幾乎完全埋沒在荒草中。墓碑已經倒了,好像是最近被人瑞倒的,隱約還可以看到鞋印。

有好幾個當地居民看見過聰志,而且還從附近益田市的旅館了解到,聰志在那裡住過好幾天。

伊島跟寺廟的主持打聽久坂家的事,但主持太年輕,只有26歲,以前的事什麼都不知道。根據寺廟的記錄,17年前安葬的正是久坂雄作,向上可以追溯到雄作的母親,以及雄作的祖父和祖母,但是在記錄里找不到雄作的父親。

伊島要去久坂的鄰居家調查雄作的過去,梁平反對,說難道這有什麼意義嗎?

「也許能發現聰志跟父母之間的糾葛的原因。」伊島不顧梁平的反對,還是找了幾個模模糊糊地記得久坂家的事的老人。可是,只了解到雄作吃奶的時候,他父親在外邊找了個年輕女人出走了,他母親也招了個男人回家,但沒幾年那個男人就走了。

伊島還問了幾個雄作小學和中學時代的同學,都說雄作學習很好,可是心眼兒小,靠不住。高中是在益田市上的,畢業後到一家食品公司工作。以後除了他母親的葬禮以外,一次都沒回過家鄉。伊島希望聽到的東西一點兒都沒有。伊島不甘心,給上司久保木打電話,要求到光市志穗的娘家去,久保木同意了。

志穗的娘家以前是一家大傢具店,現在已經關張了。志穗的母親和哥哥都已去世,嫂子卧床不起,身體狀況很不好,志穗死了的事還沒敢告訴她。比聰志大七歲的表哥,繼承了家業,現在在當地一家公司工作。聽說懷疑聰志放火燒死了志穗,趕緊說:「我什麼都不知道。」好像生怕連累了他。他提供的情況不過是舅舅雄作很聰明,舅媽志穗很漂亮,優希因哮喘病住過院,聰志經常流鼻涕之類的無關緊要的事。

「聰志的父母之間有沒有什麼不和?」伊島問。

聰志的表哥只是搖頭而已。

伊島和梁平在光市住了一夜,第二天到德山市的優希以前的家去了。優希原來的家已經拆掉蓋了公寓,鄰居只記得優希家是一個和睦的家庭,別的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另外,最近沒有誰見過聰志模樣的年輕人。

梁平和伊島一直調查到日落時分,才在車站各買了一盒盒飯,坐上新幹線打道回府。伊島沒有得到什麼線索,悶悶不樂,連飯都沒怎麼吃。梁平更關心的是雄作。這個做父親的怎麼會幹那種事情呢?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優希家的環境跟別的地方沒有什麼大的差別,絕對看不出造成那種悲劇的要素。

「為什麼?干那種……」梁平不由得說出口來。

「什麼為什麼?」伊島看了梁平一眼。

「啊,沒什麼,想點兒心事。」梁平說著把沒吃完的盒飯放到了座位下邊。

伊島也收拾了盒飯,看了看手錶說:「回到搜查本部就得11點多,會大概開完了。給頭兒打個電話,咱們在新橫濱站解散吧。今天你得回去看看。」

梁平聽出伊島話中有話,忙說:「我把出差報告趕出來,您回家吧。」梁平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打算矇混過關。

伊島沉默了一會兒,不高興地說:「去『奈緒』看看,你小子最近根本不露面了。」

梁平避開伊島的目光:「……工作太忙。」

「那天散會早,我約你去,你不是也拒絕了嗎?」

「不想喝酒。」

「想喝也沒的喝了。」

「什麼?」

「關張了。」梁平轉過頭來看了伊島一眼。

「從此不再開張。」伊島接著說。

「為什麼?」

「問你自己吧!」伊島忿忿地說。

梁平耐不住寂寞,問道:「是因為身體不好嗎?」

「啊,臉色很不好。她自己說是累了,沒有什麼病。」

「您見過她了?什麼時候?」

「就是那天,我約你去的那天。你不去,我就約另一個跟我同年參加工作的警察一起去。他說最近『奈緒』關門了。我打了半天電話沒人接,放心不下,就直接過去了。確實沒亮著燈,門上貼著一張停業布告。我看見二樓有燈光,就喊了兩聲。奈緒子出來,我站在門口問了問情況就回來了。」伊島說到這裡停住了。

梁平靜靜地等待著伊島說下去。車窗外的燈光飛快地閃到後方去。

「久坂聰志的家失火那天,啊,也許是第二天,從那時候開始,她就經常關門,說是身上沒勁兒,最後徹底關張了。我跟她說,要是有病呢,就到醫院去看看,她說身體沒問題,就是覺得累。還說要把房子賣了,搬到北海道她哥哥那裡去,說著還勉強笑了笑,可是,臉笑了,眼睛沒笑。我問她是不是因為有澤,她說絕對不是。不過,我聽那口氣,除了因為你,不會是因為別的。她反反覆復地說跟你沒關係,還說她不能原諒她自己。」

「這是什麼意思?」

「我正想問你呢。」伊島轉過臉來,表情嚴肅地看著梁平,「男女之間的關係,按說局外人不該多嘴。但是,那孩子的父親對我有恩,他死了以後,我把那孩子當成自己的女兒。是我把你帶到她那裡去的,我有責任,不能看著不管。」

梁平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伊島壓抑著心頭的憤怒,一口氣說下去:「去看看,好好跟她談談,至少這一點你還做得到吧。我雖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但我的心就像被人抓撓似的難受。那孩子活到今天多不容易啊。你這個任性的傢伙,讓她傷心,讓她痛苦,我能坐視不管嗎?」

梁平回答不上來,一直到新橫濱車站下車也沒抬過頭。

梁平站在奈緒子家門前,果然看見了伊島說過的那張停業布告。探頭看看院子里,雜草叢生,花葉枯萎,很長時間沒有人收拾過這個院子了。

二樓的燈亮著。梁平沒喊也沒叫,而是繞到後門去。他有後門的鑰匙。原先在後門堆著的裝啤酒的箱子不見了。梁平掏出鑰匙打開後門,進去以後又把門插好。脫掉鞋子,開了燈,進了這個以前他當作自己的家的小酒店。店裡的坐墊摞在一起,櫃檯上的煙灰缸也摞在一起,櫃檯裡邊的水池上搭著的抹布,已經干透了。店裡依然打掃得很乾凈,可是氣味跟以前完全不一樣了,沒有酒味兒,沒有下酒菜的味兒,更沒有客人們留下的煙味兒什麼的。

「是梁平吧?」從樓梯處傳來奈緒子的聲音。

梁平「啊」了一聲,算是回答。看著下樓下了一半的奈緒子,應該說什麼呢?梁平猶豫了。

「嚇了我一跳。」奈緒子爽朗地說。她一邊故意啪達啪達地下著樓,一邊說,「我還以為是小偷兒,正想大聲喊人呢。」奈緒子笑著站在了梁平面前。

奈緒子穿一件茶色薄毛衣,藍裙子,頭髮披散在肩上,沒有化妝,本來白白的皮膚顯得青白,而且沒有光澤。

「怎麼這時候來了?案子破了?」奈緒子越是爽朗,梁平心裡越是難過。

「你身體沒事兒吧?」

「沒事兒啊,怎麼了?」奈緒子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跟梁平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走到了櫃檯裡邊。

「別在那兒傻站著了,至少得喝杯茶吧。要不就喝酒脈箱里還有三瓶啤酒。」奈緒子從碗櫥里拿出一個杯子,放在梁平面前,「門口的停業布告看見了?沒什麼大事兒,就是有點兒累了,又是季節轉變期,容易生病,到底是老了。」奈緒子說話時一直沒有看著梁平,說完自嘲地哈哈笑了笑。

梁平找不到合適的詞語跟奈緒子說話。奈緒子從冰箱里拿出啤酒,瞥了梁平一眼:「坐下吧。」說完啟開了瓶蓋兒。啤酒沫兒噴出來,弄濕了她那纖細的小手。她好像在忍受著什麼痛苦似的靜止了一會兒,啤酒沫兒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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