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97年 盛夏 第五節

優希從醫院出走那天夜裡,在幸區警察署開完搜查碰頭會以後,梁平來到被燒毀的優希家的廢墟前。

小路入口處站著一個穿制服的警察,梁平掏出證件給他看過之後,走了進去。夜空下,黑乎乎的骨架依然聳立著,絲毫看不到有人在這裡生活過的痕迹。看著這片廢墟,簡直不敢相信優希的家曾經建築在這麼小的一塊地皮上。

第二天,梁平仍然按照上邊的搜查計畫繼續在多摩川搜索可疑物品。他想去找優希,可是作為一名警察,他不可能離開搜查現場,而且也不知道到哪兒去找。中午吃飯的時候,他看見有便衣警察在多摩櫻醫院前邊盯梢。

這天晚上的搜查碰頭會之前,伊島對著梁平的耳朵說了句什麼。

苦澀的彙報,幹部的呵斥,碰頭會還是老一套。碰頭會結束後,梁平從幸區警察署出來,站在了第二京濱路旁的一個加油站前。雖已接近深夜,公路上依然車水馬龍。氣溫沒怎麼下降,一點兒風都沒有,讓人覺得憋得慌。

15分鐘以後,一輛黑色小轎車停在梁平身邊。從車牌可以看出,是一輛私家用車。

車後門開了,后座上坐著股長久保木。久保木用眼睛命令梁平上車,梁平剛鑽進車裡,車就開動了,開車的是伊島。他們沒說到哪兒去,梁平也沒硬問。

黑色小轎車順著第二京濱路往北開了一段,拐進府中街道,又一直走了一會兒,就到了武藏小杉車站。

梁平偷眼看了看久保木和伊島的側臉。

久保木懶散地坐在座位上,幾乎滑下去的樣子。他自言自語地說了句:「都是一身汗臭啊。」緊接著嘆了口氣又說,「伊島,多少天沒換襯衣了?有澤的襯衣都讓草給染綠了吧?真把你這美男子糟蹋了。」

梁平看了看自己的裝束,正如久保木所說,襯衣上到處都是被草染綠的痕迹。

「有澤!伊島正在追蹤久坂聰志,你知道嗎?」

聽到股長的提問,梁平抬起頭來,小聲回答說:「知道。」

久保木盯著前方不動聲色地說:「負責追捕放火犯的同事們也在追蹤久坂聰志。老跟伊島撞車,挺難辦的。」

梁平看了伊島一眼,伊島默默地開著車,一言不發。

「解剖結果出來了,聽說了嗎?」久保木問。

梁平把臉轉向久保木:「沒有。」

「死者在火災發生之前已經死了,窒息而死。至於具體情況,因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很難斷定了。」

「死者是誰?」梁平從嗓子眼兒里擠出幾個字來。

「已經在牙科醫生那裡找到了跟死者一致的X光照片,確認死者是久坂志穗。」

梁平閉上眼睛,不再說話。眼前浮現出在雙海兒童醫院住院時見過的志穗的身影。棕色的頭髮,沒有一根白髮,臉上也沒有一點兒皺紋。雖然總是擰著眉頭,滿臉憂鬱,但那雙黑眼睛,誰見了都會心跳。

「見過她嗎?」久保木問。

梁平聽出久保木的話里有刺兒,睜開眼睛鎮定地回答說:「見過,跟伊島一起。」

「上小學的時候也見過吧?」

梁平搖搖頭:「沒有。雖然有一段時間跟她女兒是同班同學……跟伊島一起見到她那次還是第一次。」梁平說得非常自然。的確,最近見過的志穗跟以前的志穗完全是兩個人。

「過去,見過久坂聰志沒有?」

「過去我倒是知道久坂優希有個弟弟,但見面還是7月7號那天晚上,在多摩櫻醫院前邊。當時連句話都沒跟他說……」

「你跟伊島意見不一致吧?」久保木問,「在我們正偵破的這個殺人案子,是否跟久坂聰志有關的問題上。」

「因為他沒有任何證據。」梁平看了一眼伊島的側臉,伊島的表情沒變。

久保木說:「我也覺得伊島的看法有些牽強。不管孩子多麼討厭母親,也不會有什麼根本的利害衝突,很難成為殺人的動機。可是伊島說,跟母親之間病態的糾葛,可能造成久坂聰志精神失常。精神性疾病也許是久坂聰志殺人的原因,叫什麼病來著?」

「人格障礙。」伊島一邊開車一邊說。

梁平不以為然地說:「人格障礙?聽說連醫生都難斷定,毫無道理嘛。」

「從他責怪父母時的表情和口氣上,我就能斷定個八九不離十。」

梁平正要反駁,久保木擺擺手制止了他:「今年6月,多摩川里漂上來的那具被人掐死的女屍還記得吧?川崎警察署還在破這個案。伊島認為那個案子也可能跟久坂聰志有關。實際上,案發那天久坂聰志確實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明。」

「我覺得伊島只不過是先提出結論再倒著往回推理,沒任何證據。」梁平反駁道。

「是直覺。」伊島有些悔恨地砸砸嘴,「不幸的是我的直覺沒有錯,而且是相當嚴重的事件。要是早些動手呢,說不定能防止久坂聰志殺害母親的事件發生。我們這裡制動失靈,犯罪就會逐步升級。」

「這都是不負責任的推論,甚至是胡亂猜測。」梁平往前探著身子說。

伊島一個緊急制動,把梁平甩了回去。一輛小型摩托車闖紅燈,在車前橫穿過去。摩托車上是兩個沒戴頭盔的把頭髮染成金黃色的少年,坐在后座上的那個還衝梁平他們伸出中指,做了一個下流的動作。

梁平他們這輛車,沒有跟其他警車聯繫的無線通信裝置,所以伊島沒打算去追,車裡一時陷入了沉默。

「小子們,出了事故就該哭了。」久保木深陷在座位里,歪著頭看著梁平說,「追捕放火犯的同事們認為,久坂聰志是殺死母親以後放的火。這樣的話,以後還得跟伊島撞車。不過都是一家人,已經商量好了,先不讓課長知道,所謂君子協定。明白啦?」

梁平點了點頭,伊島沒吱聲。

「沒有我的命令,你們倆都別說話。從現在開始,我不叫你們開口,你們就閉著嘴呆著。」

30分鐘以後,一行三人來到設置了放火殺人事件本部的中原警察署。跟傳達室的警察打過招呼以後,順著樓梯進了地下室的一個房間。在這個小教室似的房間里,放火犯搜查股的本多股長、沖津班長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兩個人都扯掉了領帶,袖子挽到胳膊肘以上,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

「就這間屋子空著呢。」體重100多公斤的大漢本多股長說,他的寸頭裡邊都是汗,「既沒窗戶也沒空調,你們也把領帶解了吧,不必拘禮了。商量完了快點兒結束。」

久保木答應了一聲坐在本多的對面,伊島和梁平也先後坐下了。本多要求伊島先說一下他的行動計畫。伊島沒說話,是久保木代替他說的。

本多他們對於多摩川綠地的殺人事件可能跟久坂聰志有關的分析,表現出一定的興趣,同時非常執拗地問現在發現了什麼證據沒有。

關於這是一個刑警的直感這一點,久保木沒有直說,只是暗示了一下。他主要提出了扣押久坂聰志的權力主要在哪一方的問題。

「無論如何我不會撤出的。」伊島在久保木說話時,還是忍不住插了一句。

本多聽了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問久保木:「按照伊島君的意見,得發給他逮捕證啦?」

久保木沒說話,瞪了伊島一眼。

商量了一個小時,終於定了一個默契的君子協定。抓久坂聰志的主要權力屬於本多他們,伊島他們協助本多他們破案,可以繼續搜捕久坂聰志。伊島得到的情報必須轉給本多,而且在可以逮捕久坂聰志的情況下,必須迅速通知本多,由本多他們來逮捕。同時,本多也應該盡量向伊島提供情報,如果本多他們抓住了久坂聰志,也應該給伊島審問的機會。

最後,久保木對本多說,以後,伊島的搭檔不是梁平,而是幸區警察署的一個年輕警察。

「那個年輕人負擔可夠重的。」久保木對本多說。

本多他們對這個問題並不關心,毫不在意地點了點頭。

回幸區警察署的路上,車裡的氣氛更沉悶了。幾乎所有的權力都讓給了本多他們,伊島很不高興,臉色變得很難看,開車也心不在焉的。梁平幾次說換換他,他理都不理。

「有澤,」進入幸區警察局管區的時候,久保木說話了,「你乾沒干過背叛別人的事?」

梁平看著久保木,不懂他是什麼意思。

久保木看著車外:「伊島憑直覺會不會說中,我也不知道。但是,關於久坂聰志跟母親不和的看法,至少可以說已經在這次火災案中得到了證實。當然,不管怎麼說,即使把伊島的看法向課長們彙報了,也得是本多他們優先。一想到只能吃點兒殘羹剩飯還得搜查,這氣就不打一處來。真想乾脆撤了算了。不過,要是久坂聰志真的跟我們正在破的案子有關,弄不好會讓本多他們幫咱們把案子破了。這樣豈不被別人笑話。明白啦?」

「明白了。」梁平點了點頭。

「你跟久坂聰志工作的那個事務所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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