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997年 盛夏 第二節

笙一郎只好把手機收起來,回過頭去。

這裡是奈緒子流產以後來的那家醫院,此刻,奈緒子正在醫院正門大廳的沙發上坐著。她的身體狀況好多了,醫生說可以回家靜養,笙一郎正準備送她回家。

「您要是有事就去忙您的吧,我自己能行。」奈緒子看出笙一郎有事,關心地說。

奈緒子穿著睡衣和涼鞋,披著笙一郎的西服。睡衣和涼鞋是笙一郎半夜裡敲開醫院小賣部的門為她買的。她懷裡抱著一個包袱,裡邊是弄髒了的和服。包袱皮兒也是笙一郎買睡衣的涼鞋時同時買回來的。

奈緒子的臉色好多了,醫生也同意她出院了,但是,笙一郎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回家呢?

「我送你。」笙一郎說著攙起奈緒子,朝醫院方面叫來的計程車走去。

天亮了,但陰得很沉,讓人覺得是在黃昏時分。計程車里,笙一郎反覆琢磨著優希的話的意思,沒顧上跟奈緒子說話。奈緒子呢,因為剛剛流產,身體疲倦,也一直閉著眼睛休息。計程車一直開到奈緒子家門前,笙一郎囑咐司機等一下,就扶著奈緒子進去了。

笙一郎的包還在店裡放著呢,奈緒子拿過來還給笙一郎,把他送到門外,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您了!」

「其實,我應該在你身邊多呆一會兒……」

奈緒子淡淡一笑:「不用了,已經不要緊了。」

笙一郎現在也顧不上照顧奈緒子,說了聲「請多保重」,轉身就要走。

奈緒子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啊」了一聲:「我還借著您的錢呢……」

笙一郎苦笑了一下:「下次,你多給我做幾個好菜就是了。」

「還有……」奈緒子好像還有什麼事。

「什麼?」

「只一件事,您能告訴我嗎?」

「優希小姐……她姓什麼?」

笙一郎猶豫了。要是騙她,或者不告訴她,會在她的心靈上造成更大的創傷。笙一郎決不願意這麼做,於是他盡量用坦然自若的口吻說:「久坂,長久的久,當山坡講的那個坂。優秀的優,希望的希……」

「在哪兒工作?」

「在多摩櫻醫院當護士。」

「啊,是位護士小姐啊……」

「我母親在她那裡住院,所以對她有所了解。那是一個為了患者犧牲自己,加倍工作的人,從來不在個人私事上花時間去跟誰輕易見面的。」

奈緒子也許理解了笙一郎的意思,微微點了點頭。

「總之,現在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笙一郎說完就回計程車上去了。車子一開動,笙一郎就把奈緒子的事忘了。

在車上,笙一郎給事務所、給聰志的手機分別打了好幾次電話,都沒人接。

優希家附近正在實行交通管制,笙一郎只好提前下車,徒步前往。街上並沒有什麼變化,既沒有火也沒有煙,甚至感覺不到救火時的,謊亂。

笙一郎一直走到通向優希家的小路前也沒有遇到什麼阻礙,消防車和救護車都開走了,停在那裡的是兩輛警車、兩輛鑒別車和兩輛官方的公車。小路的路口拉著繩子,繩子上掛著「禁止入內」的牌子,裡邊有一個穿制服的年輕警察在執勤,外邊雖然有幾個看熱鬧的,但多是上班路過,深表同情地搖搖頭就走了。

笙一郎走到繩子前邊站下。這就是優希家的房子,一所面目全非的房子,他在這所房子前邊不知徘徊過多少次。現在這所房子只剩下燒焦了的黑乎乎的骨架,看來在火災被撲滅之前燒的時間不短。在禁止入內的區域里,有一塊地方劃歸新聞媒體專用。電視台的也來了,但播音員也好,攝像師也好,一個個面無生氣,大概是他們希望拍攝的畫面沒拍攝到吧。為了保護現場,優希家房子的殘骸用黃色的帶子圍了起來,幾個戴著安全帽的人正在裡邊轉來轉去,看樣子正在進行現場檢驗。

笙一郎是以處理民事案件為主的律師,跟警察不熟悉,於是就編了一套謊話:「我是失火的這家的鄰居岡部先生的朋友,他叫我馬上過來……火災已經不要緊了吧?」岡部的名字是他以前記住的。

滿臉粉刺的警察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說:「沒燒到別人家去。」

笙一郎急切地問:「有人受傷嗎?」

「行啦……管好你自己的事……」

笙一郎再次認真地問:「這麼說,沒人受傷啦?」問完並沒指望回答。

沒想到警察卻回答了他:「死了一個,是失火這家的人……」

「是誰?」

「詳細情況嘛……我也不知道。」

看來這警察是真的不知道。笙一郎理直氣壯地說:「我可以進去吧?人家特意把我叫來的。」

警察沒說什麼,撩起繩子就把笙一郎放進去了。笙一郎鑽過去,大搖大擺地快速朝優希家走去。路上到處是水,走起來水花四濺。木頭、塑料、皮革,各種東西燒焦後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在空氣中瀰漫著。

既然說是岡部家叫來的,當然得先到岡部家去。站在優希家的廢墟旁邊的一個穿制服的警察懷疑地看著笙一郎。

笙一郎故意沒按門鈴,而是敲了敲門,並且裝作跟岡部家很熟的樣子大聲叫喊起來:「不要緊的吧!」聲音很大,是為了讓那個警察也聽見。

門開了,「啊,謝謝!」笙一郎說著進了岡部家。

一位60歲左右的婦女疑惑地看著笙一郎,在她的身後,站著一位跟她年齡相當的男士。兩人都受了輕傷。女的臉上和手上貼著創可貼,男的耳朵和手好像也抹了葯。

「您是警察?」女的問。

笙一郎為了讓對方把緊張的情緒緩和下來,微笑著說:「不,我是律師。」

對於一般人來說,律師跟警察一樣可以唬人,這是笙一郎的經驗。他掏出名片遞過去:「我是旁邊失火這家的久坂聰志君工作的律師事務所的人。這回的火災給你們添麻煩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您儘管說話。」話語里充滿了同情之感,等到對方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笙一郎進入了正題,「關於這次火災的具體情況,您能跟我說說嗎?」

聽岡部夫婦說優希被送進了武藏小杉車站前邊的綜合醫院,笙一郎不再多問,立刻坐上計程車,朝這家醫院疾馳而去。

已經上午9點了,醫院的大廳里已經聚集了許多前來就診的人。笙一郎匆匆忙忙地走到挂號室,掏出名片,打聽起優希的事來。

挂號室里年輕的女職員用懷疑的目光看著笙一郎。笙一郎打著官腔說:「天快亮的時候,不是從火災現場送過來一個病號嗎?穿著白大褂。」

女職員為難地歪著頭:「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就是說出院了?」

「怎麼跟您說呢……」女職員讓笙一郎稍等,去後邊叫來一位負責人。兩人商量了一下以後,負責人拿著笙一郎的名片走過來,表情僵硬地問,「對不起,請問您是久坂優希的辯護律師呢,還是她的代理人呢?」

笙一郎實話實說:「當然,要是她碰到什麼問題需要我當個代理人什麼的,我也會當的。但是現在我是作為她的朋友來看她的。聽說她昏倒以後送到這裡來了,我非常為她擔心。」

負責人的態度變得溫和起來:「已經不在這裡了。」

「啊,剛才已經告訴我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現在跟您說這個有點兒不好意思,您不是律師嘛,她的醫療費您能不能……」

「那當然。」笙一郎說。

負責人高興起來,馬上把笙一郎帶到裡邊的辦公室里去了。負責人說,優希沒辦出院手續就溜走了。穿著夜班護士借給她的運動服,在公用電話那兒打了個電話,突然就不見了。夜班護士也很忙,發現她不在的時候已經7點半了,床上留了一個條子,寫著「衣服和錢一定奉還」。

「那個條子呢?」笙一郎問。

「警察拿走了。」

笙一郎問了問優希的身體狀況,運動服的特徵,帶沒帶錢等,又付了醫療費,就匆匆離開了醫院。

優希肯定是給笙一郎打完電話就離開了醫院,她知道警察在找她,不可能在醫院附近呆著,但她穿著一身運動服,身上又沒錢,也不會走得很遠。

笙一郎在醫院周圍找了找,除了看見幾輛警車以外,根本沒有優希的影子,只好暫時放棄尋找,打車回事務所去。

天陰得很沉,悶熱,令人討厭的汗水把笙一郎的內衣都濕透了。雖然不覺得困,但有點兒噁心。笙一郎沒讓司機把車開到事務所前,而是提前下車走了一段,以便觀察周圍是不是有警察在盯梢。

沒有發現警察模樣的人。大概警察們還在開會研究破案計畫吧,不過最晚中午就該找上門來了。對了,火災現場那些穿西服的,可能是搜查一課負責火災事件的警察。

掏出鑰匙正要開門,發現門沒鎖。笙一郎以為是聰志在裡邊,激動得一下子就把門給推開了。回過頭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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