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97年 冷夏 第四節

「沒有,沒聽說。」梁平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寬闊的公園裡,梁平坐在沒人的地方的一條長凳上,正在聽笙一郎的電話。周圍飄散著香子蘭甜甜的香味兒,身後是大片的桅子花。

梁平這天一直在多摩川綠地搜索到晚上8點。回到作為臨時宿舍的練功房,一邊吃飯一邊掏出手機聽了聽來電錄音,笙一郎讓他趕快回電話。不到三分鐘梁平就把一大碗蓋飯吃完了。走出警察署,來到夾著第二京濱路的南河原公園,撥通了笙一郎的手機。

「伊島你認識嗎?」笙一郎問。

「當然認識。」對方回答。

但是,伊島和幸區警察署的年輕警察去笙一郎事務所了解這個兇殺案,甚至訊問聰志,梁平一點兒都不知道。

「真的沒聽說。」梁平反覆強調著。

笙一郎嘆了口氣:「我正跟警察說明情況呢,聰志突然狂笑起來,說了一大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肯定不會給警察留下什麼好印象。比這更嚴重的問題是,那個叫伊島的,把咱們跟優希早就認識這件事暴露給聰志了。」

「怎麼回事?」

「伊島他們先到優希那兒去的。問起那天晚上我們三個在一起的事,優希大概說了我們是小學同學。」

「那怎麼辦?」梁平這才知道笙一郎來電話的目的。

「聰志要是知道了我們三個早就認識,會怎麼想……說不定會認為他是憑門路被錄用的。當時我曾阻止他去四國調查過去的事,這樣一來他不是更懷疑了嗎?」

「可是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啊。」

「啊,那是。我只不過想問問這次伊島他們來我的事務所,你事先知道不知道。」笙一郎多少顯得有些煩躁。

「不知道。沒聽說。」梁平說。即便事先知道了,會不會通知笙一郎,梁平自己也不敢肯定。

「警察會不會把聰志當成懷疑對象?」

梁平有點兒不知所措。雖然他跟笙一郎的關係非同一般,但畢竟是外單位的人,而且還是個律師。笙一郎覺出梁平在猶豫,於是不再硬問:「你怎麼看?」

「什麼怎麼看?」

「這個案子的犯人。」

「……什麼看法都沒有。不感興趣。」梁平說完回過頭去看了看。甜得過分的花香讓他覺得噁心。

「為什麼?死者可是我們那天見過的那個孩子的母親啊。」笙一郎對梁平的回答感到意外。

梁平瞪大眼睛看著身邊的白花:「不管是誰死了,對於我來說都只是一件工作而已。」

「也就是說只管抓人?」

「不是……」

「不是?」

「我們是有組織的搜查。歸根到底,我只不過是所謂整個機器上的一個齒輪,老老實實地幹活兒就是了。我自己沒有必要去找什麼線索,連有線索的地方都懶得去。跟你說實話吧,早就膩了。」

「什麼早就膩了?」

「現在的工作。你以為這種工作真是我想乾的工作嗎?」

笙一郎一聲苦笑:「刑警要把工作給扔了,這話是怎麼說的?」

梁平說:「幹上這一行純屬偶然。我受不了每天早上坐同一班電車去上班。當警察雖說有點兒危險,但我覺得我這種性格干這個合適。當時的想法是,只要有機會面臨生死的考驗,只要夠刺激,什麼工作都行。如果現在有一個更刺激的工作,我就跟刑警這個行當說拜拜。」說完伸手揪下一朵白花。

梁平把花舉到眼前,香味兒更濃了。可能是受到花心的甜味的誘惑,大約有十來只小黑蟲在花里蠕動著。梁平感到一陣噁心,慌忙把花扔到地上,踩在腳下。

由於電話一時離開了耳朵,笙一郎說的是什麼梁平沒聽清,只當是說聰志的事,就說:「知道了,姑且問問伊島,看他對聰志有什麼看法。」

「不是,不是這事兒……是……」笙一郎說話突然變得不暢快了。

「那是什麼事兒啊?」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關於……奈緒子的事兒。」

梁平渾身的血一下子衝到頭頂,剛要叫出來,笙一郎又說話了:「她給我來了個電話。」

衝到頭頂的血一下子又退回去了:「奈緒子?給你?」

「剛才打來的。說有點兒事想問問我……她想問的,除了你的事還有別的嗎?」

梁平感到嗓子幹得直冒煙。想說話,但聲音出不來。

「最近沒見過她嗎?你要是覺得方便的話,一塊兒到她的店裡去一趟吧。大後天晚上怎麼樣?我這兒也正好有話要跟你說呢……」

聽到笙一郎帶著幾分掛慮的口吻在說話,梁平更生氣了:「沒那個閑工夫!再說了,這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梁平強壓怒火沒有大喊大叫,不等對方說話,啪地把手機的電源關了。

奈緒子找了笙一郎,梁平為此非常氣憤。但是,是自己把她逼到這一步的啊。想起奈緒子的事,梁平心裡痛苦極了。我不想傷害別人啊,可是為什麼總是與自己的主觀願望相反呢!有沒有什麼辦法把這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潛意識控制住,不被它操縱呢?……梁平找不到這種辦法,結果傷害別人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

梁平狠狠地用鞋底把花踩了個稀爛,好像是要把那些黑蟲子趕盡殺絕似的。

回到警察署的練功房,梁平和衣躺下,男子漢們的汗味兒和柔道服的霉味兒立刻裹住了他。練功房的一角,鋪開的塑料布上擺著很多從現場收集來的東西正在一一被記錄起來,據說在一些空易拉罐上已經採集到指紋了。

11點,全體警察在大會議室集合開會。梁平找到伊島,在他身邊坐下。尋找線索的工作毫無進展,上司發脾氣了。上司發完脾氣,各小組開始按順序彙報情況。

輪到伊島發言,梁平的神經緊張起來。本來以為伊島要彙報訊問聰志的情況,可聽到的卻是:「沒有新的情況。」

梁平在旁邊側面盯著伊島和那個留著板寸的年輕警察,從他們的側面什麼都看不出來。會議結束後,梁平一把拉住正要回練功房的伊島:「有話跟你說。」

雖然半夜了,在警察署大樓里也找不到一個方便的地方說話。二人只好來到警察署後邊的停車場。

「到底是怎麼回事?」梁平沒頭沒腦地問。

「什麼怎麼回事?」伊島反問道,看他的表情好像是就等著梁平來問他呢。

「聽說您去審問久坂聰志了。」

「那不叫審問。律師跟你說啦?你跟他說沒說這個案子的事?」

「沒說。」

「你要注意,不要犯紀律!」

「您怎麼看久坂聰志這個人?」

伊島沒有直接回答梁平的問話:「關於那個傲慢無禮的小毛孩子,你知道些什麼?」

「基本上什麼都不知道。」

「確實很聰明。聽說通過了司法考試。可是,也許是用腦過度,造成一種病態的胡思亂想。看得出他父親很早就去世了。」

「您調查過了?」

「從他的表現推斷出來的。你知道他父親早就死了的事?」

聽了這話,梁平自然起了戒心:「嗯……知道是知道……」

伊島眯起眼睛,觀察著梁平的表情:「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不知道。怎麼了?」

「我想看看他是在什麼環境中長大的,問問他以前犯過什麼病沒有。那麼怨恨父母,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梁平沒說話。

伊島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皺著眉頭說:「說到被害人的事,他說什麼那是孩子的復仇。接著就說了一大堆跟被害人無關的話,中心內容是列舉人世間做父母的罪狀。當時我真是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了。乳臭未乾的小毛孩子,哪裡知道為人父母的辛苦。腦袋發熱胡說八道,而且看法非常偏激。說什麼當父母的以前也被自己的父母壓制,於是也用同樣的方法壓制自己的兒女……怎麼能夠一概而論呢?說什麼也得見一面!」

「跟誰見一面?」

「跟他母親。」

梁平吃了一驚:「我說頭兒,您到底要把誰當成懷疑對象啊?」

伊島冷笑一聲:「倒不是把誰當成懷疑對象,聽了那個小毛孩子的話我覺得咽不下這口氣,心裡堵得難受。我不認為那小子是一氣之下吐出來的話。我覺得既有他自身精神上的不成熟,也有家庭方面的原因,總之是不太正常。」

「怎麼辦?追究下去?」

「他還夠不上追究的材料。在破案的過程中,跟被害人有關的人不是都得過篩子嗎?他也就是一個過篩子的對象而已。」

「既然如此……」梁平希望伊島就此打住。

但是,伊島固執得讓人感到奇怪:「我心裡堵得難受,得想辦法順順氣。跟案子也許沒什麼關係……那個小毛孩子病態的思維方式,我得給他從根兒上治治。就那麼隨隨便便地,連自己的罪過都推到父母身上,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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