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997年 冷夏 第一節

7月的第二周,以日本西部為中心,連降大雨。這股降雨雲系北上到達關東地區的時候是7月9號。由於梅雨季節已過,加上這股降雨雲系的到來,6月末以來的持續高溫得到了緩解。

7月13日星期天,剛剛處理完一起搶劫傷人案件的梁平,又要到縣警察本部待命。早上,他連傘都沒打就離開山下公園附近自己的公寓,朝縣警察本部大樓奔去。

公園前的海面渾濁灰暗,小雨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海水裡。

搜查一課的房間里雖然亮著螢光燈,還是讓人覺得光線挺暗的。伊島和峰谷已經來了。伊島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讀報,他用手指敲打著報紙說:「幹這種事情,簡直是不講信用。」峰谷手上端著一杯咖啡站在旁邊,忍住哈欠,「真沒勁,這樣一來,斷送一生。」

梁平進來跟他們打招呼,二人也跟梁平道早安。

伊島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梁平說:「怎麼了?衣服是濕的,眼圈是黑的。」

梁平用手抹了一把臉:「最近老是睡不好覺。」說完坐在了自己的辦公桌前。

峰谷開玩笑似的說:「處分過去了,夜裡到哪兒玩兒去了吧?」

梁平沒理他。

伊島把報紙扔到梁平面前:「你怎麼看這件事?」

報紙上社會廣角欄里有一篇報道,說是有一個警察把毒品藏在過路人的車裡,捏造犯罪事實,然後再破案立功。

「我還聽說過更玄的呢。」胖胖的峰谷晃了晃啤酒肚,「前幾天的報紙上報道了這麼一件事。有人從黑社會買了一支槍,警察強行搜查這個人的家時把槍搜出來了。結果是警察捏造的。後來我們常在一起議論說,為了立功,先去殺一個人,然後再隨便抓一個人說他是兇手。實際上,我也想過,要殺人呢,就在輪到我值班的前一天去殺,正好派我去搜查,即使留下了什麼證據,也能給它銷毀。」

「別胡說八道!」伊島罵了峰谷一句,轉過頭來對梁平說,「一個老警察,怎麼干這種傻事。用這種辦法抓了好幾個所謂攜帶毒品的了,也算是有成績了吧。可他沒完沒了,抓了一個又一個。別人是別人,你是你嘛。為了你自己去傷害別人,真是的……這可不是貧困時代的故事。有澤,你怎麼看?」

梁平瞥了一眼報紙上的報道,小聲嘟囔了一句:「他想要的也許是別的東西。」

「什麼?」

梁平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緒,說:「光靠干這個也不能升官發財,這個老警察不是不明白吧?我看哪,他這樣做,不是想得到上司的注目,就是想得到人們的尊重,總之是為了得到周圍人的認可……或者是不希望人們降低對他的評價,才把別人作為犧牲品的。」

「也是為了錢吧。成績上去了,發獎金的警察署也有哇。」峰谷插嘴說。

梁平歪著腦袋不以為然地說:「就算髮獎金,也沒幾個錢。」

「錢再少也是錢啊,撈一個是一個嘛。」峰谷故意裝出一副什麼都知道的面孔,有滋有味兒地喝著咖啡,「世界上發生的各種各樣的問題呀,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一個,拜金主義!班長,您說是不是?」

「那倒是。」伊島點點頭。

梁平沒有再反駁。峰谷的說法也許是對的。不過,人們用手裡的錢真正想買的,人們尋求的真實,是某種東西嗎?難道你不承認金錢買不到的東西還有很多嗎?比如說,被人稱讚,被人羨慕,被人尊敬,被人信任……當然,在這個世界上,一直有那麼一種現象,那就是,稱讚、羨慕、尊敬,這些本來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通過金錢和地位得到了。這也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我去洗把臉。」梁平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在盥洗室里,梁平把水龍頭開得大大的,清涼的水嘩嘩地流著,濺了他一身。18年前優希大鬧盥洗室那一幕出現在眼前。一個12歲的少女,自己把全身澆得精濕。

梁平洗完臉沒回辦公室,而是到樓道另一側,隔著窗玻璃俯視起橫濱市的街景來。城市被包裹在灰色的霧氣之中。平時總是很熱鬧的中華街一帶,也被濛濛細雨籠罩著。

此刻的梁平無法確實地感覺到下面的人們是在那裡生活著的。他覺得那些在雨中縮著肩膀走路的人們很可悲,他覺得那些渾身濕透卻仍然在雨中堅強地奔跑的人們很可憐。

「有澤!」峰谷走過來對梁平說,「有任務。多摩川綠地發現女屍。」

回到辦公室時,伊島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工作。案發地點是多摩櫻醫院附近的河邊綠地。幸區警察署在電話里通知說,身份尚未確認,據初步分析是被人掐死的。

鑒定課已經出動,蹲在警察本部的記者們也都跟著去了。梁平、伊島、峰谷和一個叫數原的,一行四人叫了一輛計程車,沿著第二京濱路北上,直奔現場。

經過多摩櫻醫院大門時,梁平往裡邊掃了一眼,什麼都沒看清楚。又往前走了200多米,是一個十字路口。一個穿著雨衣的女警察正在指揮交通,伊島跟她打聽了一下,了解到現場就在附近,命令道:「下車!」

伊島付車錢的時候,坐在後邊的梁平他們先下了車,朝現場方向走去。

馬路旁邊,鑒定課的麵包車,機動搜查隊的警車,停著好幾輛。通向綠地的入口拉上了繩子,有身穿警服的警察在那裡站崗。因為又是星期天早晨,又是雨天,看熱鬧的只有幾個上了年紀的人。

走在前邊的數原掏出證件給站崗的警察看了看,峰谷抬手敬了個禮,梁平既沒出示證件也沒敬禮,就跟他們一起從繩子下邊鑽進去了。

綠地上已經有四五個記者站在離現場不遠的地方,一個年輕的警察擋在那裡不讓他們靠近:「發布消息還早著哪。天又下著雨,急什麼呀!」聽聲音他是一肚子不高興。

案發現場離河水還有十米左右,是一個雜草叢生的地方。幸區警察署的警察們用塑料布把現場圈了起來,機動搜查隊和鑒定課的警察們正在裡邊作業。

梁平他們小心翼翼地走進圈內。一個梁平認識的警察談了他自己對案件的看法:「搶劫、仇恨、心理變態……什麼可能性都有。」

女屍呈大字形仰面躺著,頭髮被雨水粘在青白的額上,閉著眼睛。除了左腳上的高跟鞋掉在附近以外,穿戴基本整齊。梁平看了一眼被害人的臉,立刻抬起頭來在幸區警察署的警察中搜尋了一下是否有在多摩櫻醫院裡見過的,沒有!

「怎麼樣?」是伊島趕過來了。鑒定課的主任首先告訴他,肯定是被掐死的。

那是一個30多歲的女性,內衣內褲穿得好好的,沒有被強姦的痕迹。腦後有兩處傷,但不像是致命傷。估計已經死亡12小時左右,具體死亡時間還需法醫鑒定。

「沒有被強暴的跡象。可能是受到了背後的突然襲擊。受到襲擊以後也許是她自己仰面朝天躺倒的,也許是被罪犯翻過來的,反正是在目前這種狀態下被罪犯騎在身上掐死的。從被害人的指甲很乾凈這一點來判斷,被襲擊以後陷入昏迷狀態,沒有反抗。」

聽了鑒定課主任的分析,伊島問:「怎麼知道是罪犯騎在被害人身上的?」

鑒定課的主任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被害人的頭部抬起來:「你看,頭部下面的草完全壓倒了,而肩腳骨以下的衣服,基本上沒被草染綠。這說明罪犯是兩腿跪在被害人的兩肋,卡住被害人的脖子,由上而下用力的。這是最自然的姿勢。另外,脖子上沒有罪犯的指甲印,說明罪犯是用兩手的虎口處卡住被害人的脖子的。」

「罪犯的指紋呢?」伊島問。

「沒有取到。」

「是不是左撇子?」

「沒有留下指甲印,無法判斷。」

「罪犯是男的?」

「這也很難說……被害人很瘦弱,脖子也很細。打昏之後騎在身上,用不了很大的力氣也能掐死。」

「有沒有精液或其他體液?」

「目前還沒有發現。」

「有沒有可以幫助判明身份的證件或值錢的東西?」

「沒有。」

「打擊頭部的兇器是什麼?」

「那得等驗屍結果。」

「……好了。總會發現什麼遺留物的,先把屍體搬走吧。默哀了嗎?」

「剛來的時候,稍稍意思了一下。」

「知道了。全體注意!向死難者默哀。」伊島打頭,所有在場的警察一起雙手合十,向死於非命的被害人默哀。

梁平也跟著大家一起合掌,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什麼都沒想,只是緊緊地閉著眼睛而已。忽然,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睜開眼睛一看,鑒定課的警察們已經開始作業,搜查課的警察們已經在伊島身邊集合了。

女屍是一個晨練的中年男士發現的。那位男士每天早晨堅持跑步鍛煉,風雨無阻,偶然發現被害人躺在草叢裡,及時報了警。

伊島和機動搜查隊的隊長簡單碰了個頭,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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