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997年 梅雨 第四節

第二天晚上,笙一郎在事務所前邊攔了輛計程車,沿著第一京濱路朝橫濱方向駛去。過了橫濱站,往反町方向一拐,又走了一段,在狹窄的商店街前下了車。

9點多了,笙一郎走進亮著昏暗的路燈的住宅區,真看不出這裡邊還會有什麼酒館。他按照梁平指示的路線繼續前行,終於看見了院子的木門門柱的球形電燈上的「奈緒」兩個漂亮的毛筆字,這是這家小酒館的惟一標誌,除此之外跟一般住宅沒有什麼區別。聽梁平說這是一家只有老主顧才光顧的店。

木門開著,笙一郎踏上了小院里鋪著的石板。小院被精心修整過,優雅的紫紅色花開得正好,那是朱鷺草的花。深橙色的花是山丹,飄散著淡淡的花香。看來主人在布置小院時,不但考慮到跟季節吻合,還考慮了顏色的搭配。主人一定是一位性情溫和的人,是那種不管自己受多少苦,也決不會給別人添一點兒麻煩的人。

拉開推拉門,門上掛著的小鈴檔歡快地叫了起來。房間里鋪著榻榻米,後部是櫃檯,一位30歲左右穿和服的女性正在從櫃檯里走出來。她面帶微笑,很客氣地跟笙一郎打招呼:

「您好!」問好的同時用詢問的目光看著笙一郎。

溫和的態度,剛毅的性格,通過她那姣好的身姿表現得淋漓盡致。笙一郎馬上就猜到了她跟梁平的關係。梁平這種過不了安穩日子而又脾氣暴躁的男人,最容易接受這種女人溫柔的體貼。但是他們的關係又是不能持久的。梁平無法接受她那慈母般的關愛甚至會對這種關愛感到憤怒,最後肯定是由梁平來毀掉兩人之間的關係。

「可以進來嗎?」笙一郎客氣地問。

「您是?」她仍然是面帶微笑。

「有澤的,噢,梁平的朋友。」

聽到這話,她的表情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讓我來這兒跟他見面的。」

她馬上恢複了笑臉:「啊,請進!」

屋裡還有兩個客人,年齡都比較大,一邊品嘗著看起來很不錯的菜肴,一邊心平氣和地喝著酒。笙一郎盡量避開他們,坐在了櫃檯的另一端。她呢,一邊洗手一邊問笙一郎用點兒什麼。

笙一郎先叫了一瓶啤酒,又說:「今天還真有點兒餓了。」

「不好意思,我這裡沒有什麼好菜。」說著把菜單遞了過來。

菜肴的種類不多,都是隨著季節新上的菜。菜單是手寫的漂亮的毛筆字。笙一郎認為點菜太馬虎了有失禮貌,於是很認真地選了幾樣菜。一個小時以後,那兩個客人走了,也沒有再來客人,大概因為是星期六吧。菜挺好吃,啤酒也換成了日本酒,看著她那文靜的樣子,心情自然而然變得很安寧。在這一個小時的時間裡,笙一郎只抽了一支煙,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自己也吃了一驚。

「你也喝一杯吧。」笙一郎勸道。

「對不起,我不會喝酒。」說完向笙一郎深深地鞠了一躬。

在這一個小時的時間裡,笙一郎知道了她的名字叫早川奈緒子,父親原來是警察,退職以後開了這個小酒館,因為這個原因,客人多是警察或退職警察,父親死後,她一個人支撐著這個酒館。

「您的工作,跟警察沒有什麼關係吧?」奈緒子問。

「看不出來嗎?」笙一郎用手抹了一把臉,「你看我像幹什麼的?干你這一行的,是不是一看人的外表就知道他是幹什麼的?」

奈緒子搖搖頭:「我這裡來的客人有限,我也沒有那麼好的眼力。」

「那你怎麼看得出來我的工作跟警察沒關係呢?」

奈緒子有點兒為難地說:「您說您是有澤的朋友對不對?」

「是啊,可是……」

「他的朋友到這兒來,您這是頭一個,而且還跟他叫梁平,這說明您跟他的關係不是一般的親密……」

笙一郎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那小子根本沒朋友,今天來了一個,嚇了你一跳吧?」

「他一定有很多朋友……」

「其實你認為他一個朋友也沒有,所以感到意外,是不是?」

「不是。」奈緒子低下了頭。

笙一郎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光:「如果我是最近才認識他,肯定是很難跟他交往下去的。永遠是傲慢無禮,怒容滿面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對人態度生硬,就是沒有得罪人的意思,也往往把人給得罪了。」

笙一郎覺得奈緒子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就問:「他對你發過火嗎?」

「為什麼對我發火?」奈緒子一邊擦拭餐具一邊問。

「……只是有這種感覺。」

奈緒子沒搭話。

笙一郎叼上一支煙,不由得說起他跟梁平的友誼來:「我們早就認識了,18年啦。如果不追溯到那個時候,這小子,說不定一個知心朋友都沒有。至少我是這樣,打那以後,我是一個知心朋友都沒碰到過,也不可能碰到……」

「你們是小學同學?」

「差不多吧……」笙一郎含混地說。

「那麼,女性的知心朋友有過嗎?」奈緒子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她遲疑了一下,接著說,「你不知道嗎?有一個叫什麼優希的朋友?」

笙一郎一驚:「你怎麼知道?」

「果不其然!原來那麼久以前就認識啊。」

「這小子,跟你說過她的事啦?」

「沒有。我只是憑直覺,覺得她是有澤心裡一直想著的人……」奈緒子轉過身去,一邊把擦拭好的餐具放進碗櫥里,一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那位女士現在在哪兒?」

笙一郎沒弄懂她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就在這時,門上的小鈴檔響了起來,笙一郎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回過頭去,是梁平。

「讓你久等了。」梁平說著在笙一郎身邊坐了下來。

奈緒子默默地遞給梁平一個手巾、一個杯子,打開一瓶啤酒,要給梁平斟酒。梁平搶過酒瓶,冷冷地說:「我們要談點兒事。」

「餓不餓?」

梁平搖搖頭,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奈緒子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看著梁平把一杯啤酒一口氣喝完,笙一郎問:「很忙嗎?又有新案子?」

梁平緊鎖雙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哪是什麼新案子,還是以前的老案子,又要上證人席。昨天,今天,都被法官叫去,搞什麼事前準備。」

「如果開庭的話,要不要我幫忙?」

「不是民事案件。」

「不是民事案件也沒關係嘛!幫不了大忙還不能幫點兒小忙?」

「這不是求人幫忙的事。被捕的罪犯,指控我在逮捕他的時候有違法行為,說我抓他的時候,把手槍塞進他的嘴裡,差點兒崩了他。」

笙一郎不由得笑了:「小子太過分了。」

「你說誰太過分了?」

「這還用問嘛,指控警察有暴力行為的被告人多了。是真是假,在你這個刑警面前我也敢說,至少是一半對一半。但是,把手槍塞進嘴裡去,讓誰說也是胡說八道。」

「不是胡說。」

笙一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梁平一邊往杯子里倒酒一邊說:「我是那麼乾的。」

「什麼?說你是那麼乾的?」

「要不是有人及時制止,我就把他崩了。沒崩了他個王八蛋,現在還在後悔呢。」梁平一口氣把滿滿的一杯酒喝了個精光。

笙一郎盯著梁平灰暗的側影,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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