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幕 人形躺下了 第三章

的場小姐跟彩夏與槍中擦身而過,走下樓來。女醫走在前面,彩夏離她三四步左右,戰戰兢兢地跟在她後面。

走下大廳之前,彩夏看到躺在地板上的甲斐的屍體,微微尖叫了一聲,用兩手遮住臉,不願相信似的直搖頭。

「看出什麼了嗎?」的場小姐走向忍冬醫生,用嚴厲的聲音問。

「毫無疑問是縊死,」老醫生面有難色地說,「不過,不能斷定是自殺。」

「因為上面那些雛人形的關係嗎?」女醫看看樓梯平台,「剛才槍中去看了。」

「他昨天的確顯得很慌亂,」忍冬醫生看著甲斐張開空洞的眼睛望著天花板的臉,「好像精神快要崩潰了,所以,從他那時候的樣子來看,也可能因為承受不了這種緊張狀態而自殺了。」

這時候,站在壁爐前的鳴瀨,一語不發地離開了大廳。看到他走了,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告訴的場。

「我想鳴瀨先生可能跟你說過了。」

「什麼?」女醫面向我。

我想我還是要問個清楚,昨天晚上看到的人到底是誰,我絕不再讓她說那是我的錯覺,因為我昨天確實親眼看到了那個人。

「老實說,昨天晚上……」

這時候,音樂盒高而清澈的聲音突然響起,震撼了微暗大廳的冰冷空氣。聽到這個不預期會在這裡聽到的聲音,我驚訝地閉上了嘴,東張西望地環視四周。

不知幾時,彩夏已走到了壁爐前,站在白須賀夫人的肖像畫前,像個迷路的小孩般孤獨地佇立著。昨天的場小姐擺花瓶的裝飾架上,已經看不到那個裝木屐的箱子,取而代之的是曾經看過的螺鈿小箱子。小箱子的蓋子打開著,音樂就是從那裡面傳出來的。

「這不是二樓那個音樂盒嗎?」我問的場小姐。

她平靜地搖搖頭說:「不是,是另一個。」

持續不斷的音樂聲,把我吸引到裝飾架前。仔細一看,我發現形狀大小雖然相同,可是,螺鈿的花樣好像跟二樓沙龍里的不太一樣。但是,演奏出來的音樂毫無疑問也是《雨》。

「音樂都一樣嗎?」我回頭看著女醫。

她點點頭回答說:「這是老爺特別訂做的。」

「白須賀先生嗎?那麼,為什麼選擇《雨》這首曲子呢?」

「因為……」的場小姐欲言又止,抬頭看一下牆壁上的肖像畫,「在Akira小的時候,去世的夫人常常拿來當搖籃曲。所以,收集了很多……」

「Akira?」

我重複一次,追問她這個名字。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彰」這個漢字,這個名字我好像曾經在哪裡聽過、看過。

「Akira是白須賀先生在火災中失去的那個孩子的名字嗎?」

我問。

的場顯得有點驚慌,趕緊推推眼鏡鏡框來掩飾自己的驚慌。

「嗯,是的。」

音樂盒的《雨》持續在寬敞的挑高大廳回蕩著。大概是的場剛才提到過「搖籃曲」這個詞,我病逝母親的聲音又在我耳響起,配合著這個悲戚的旋律,哼唱起歌詞:

下雨了,下雨了。

我想去外面玩,沒有雨傘,

紅色木屐的夾腳帶也斷了。

下雨了,下雨了。

再不願意,也在屋裡玩吧,

我們來折色紙,來玩摺紙遊戲吧。

下雨了,下雨了。

小雉雞呃喔呃喔啼叫著,

小雉雞也很冷很寂寞吧。

下雨了。下雨了。

人形都躺下了,雨還下不停。

香和煙火都燒盡了。

下雨了,下雨了。

白天也下,晚上也下。

下雨了,下雨了。

我們都停止說話,傾聽著《雨》清脆的旋律。第五段的旋律重複演奏完後,隔了幾秒鐘的空白,又響起了音樂聲。就在音樂開始的這一瞬間,突然「咚」一聲,從上方傳來鈍重的震動聲,把我們的注意力從音樂盒拉開。彩夏大概也被那聲巨響嚇著了,啪噠蓋上了小箱子的蓋子。正要開始的旋律,也戛然停止了。

「怎麼了,槍中?」名望對著樓梯平台喊,剛才的聲音好像是槍中在上面弄出來的。

「啊,對不起,嚇著你們了。」槍中從欄杆探出頭來回答我們。

「剛才那是什麼聲音啊?」

「沒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不久後回到大廳的槍中,表情比剛才上去之前開朗多了。眼鏡下的眼神還是非常犀利,但是,眉間的皺紋不見了,向我們走來時的動作也顯得十分泰然。

「槍中先生,」的場小姐說,「老實說,我們老爺……」

「又在念嗎?」槍中聳聳肩,毅然打斷了的場的話,「請你轉告他,不必再催了。」

槍中大膽的發言,讓的場小姐大感意外,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什麼意思?難道您已經……」

此時,通往走廊的敞開著的門,出現了末永的身影。

「的場小姐,可以請你來一下嗎?」

末永站在屍體對面向的場小姐招手,的場小姐說了聲「失陪」,繞過屍體走向末永。末永低聲嘀嘀咕咕地對她說了一些話後,的場小姐又回到我們這邊來,告訴我們說:

「他說梅湘死了。」

「梅湘?」槍中皺起眉頭,回應她說,「就是變虛弱那隻鳥?他特地來告訴你這件事嗎?」

的場點點頭,槍中犀利地眯起眼睛,擦擦稍大的鷹鉤鼻。正當他又要開口說話時,彩夏旁邊的壁爐,突然發出尖銳的聲音。

「呀!」

彩夏尖叫一聲跳開來,剛才那個音樂盒掉落在黑花崗岩地板上。

「我什麼也沒做啊!」

彩夏驚慌失措地看著自己腳下,我趕緊跑到她身邊。

「怎麼掉下來的?」

「我不知道!」

「會不會是你的手碰到了?」

「我不知道。」

我蹲下來,撿起掉落的螺鈿箱。因為落下時的撞擊,側面面板嚴重裂開。我輕輕打開蓋子,裡面的機器大概也出了問題,不再發出聲音。

「對不起!」

彩夏用怯懦的眼神看著的場小姐,沮喪地垂下了頭。的場默默走向這裡,從我手上拿過壞掉的音樂盒,放回原來的地方。

「不用放在心上。」的場小姐用溫柔的聲音,對垂頭喪氣的彩夏說,「這不是你的錯,我會把這件事報告給老爺知道。」

彩夏詫異地抬起頭,的場默默地轉身走回槍中身邊。

「你剛才說請我們老爺不要再催了?」的場小姐盯著槍中的反應。

「沒錯!」槍中毅然面對她的視線,「對了,可不可以在30分鐘後,請這個家裡所有的人到某個房間集合?當然,包括白須賀先生在內。」

「這……」

槍中對一時答不出話來的女醫宣言:「昨天晚上我跟你說過,只要再給我一點點時間。現在我要履行這個諾言了,也許遲了一些,但是,我會讓一切真相大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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