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寂寞的雛雞 第十三章

晚上11:50,我們各自回到自己房間。外面的雪減弱了一些,風聲也安靜下來,白色的雪在深沉的黑暗中以奔放的曲線飛舞著。我擦擦玻璃窗上霧蒙蒙的水蒸氣,從溫暖的房間透過窗戶章著外面,追著甲斐出去時的暴風雪已經完全變了一個樣。空氣中飄蕩著的寂靜與我們正面對的血腥現實似乎完全無關。

我離開窗邊,坐在床邊。摸摸胸前口袋裡的香煙,發現只剩下一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上了火。

在上升的煙霧中,我看到房間的門,視線不由得移到剛才在無意識中拉上的門閂。我沉浸在尼古丁溶入血液後的輕微暈眩中,突然——

下雨了,下雨了。

不知道是哪個小孩的聲音,開始在我耳邊哼起那首歌。

我想去外面玩,沒有傘,

紅色木屐的夾腳帶也斷了。

是北原白秋的《雨》,被殺死在八角形溫室里的榊由高的屍體,隨著旋律浮現在我腦海中。他的後腦部遭白秋的書敲擊,頸子上纏繞著自己的皮帶……被搬到中央廣場的屍體,呈現兩手環抱身體的不自然姿態。水從吊在半空中的洒水壺灑出來,淋在他身上,腳邊還放著一雙紅色木屐。

兇手為什麼要用「雨的模仿殺人」?我覺得這個原因是整個事件的關鍵。

下雨了,下雨了。

再不願意,也在屋裡玩吧。

我們來折色紙,來玩摺紙遊戲吧。

在湖面上的海龍塑像背上的希美崎的屍體,也跟榊一樣,後腦遭打擊,脖子上纏繞著繩子……身旁有用這個家的信紙折成的紙鶴,暗示著《雨》的第二段歌詞。

我發現圖書室有一本書上下顛倒放置在書架上。那本骯髒、凹角的書,是西條八十的詩集。恐怕兇手就是用這本書當兇器,敲打蘭的後腦部;至於另一個兇器,就那樣纏繞在蘭的脖子上。

那根繩子沒什麼特殊,就是一條尼龍線,他們說是這個房子里的東西。

對於蘭的死,我最大的疑問是為什麼屍體不是在房子裡面,而被搬到戶外的那個噴水池上。這樣的安排顯然跟「雨的模仿殺人」矛盾,兇手這麼做,有什麼特別意義嗎?

下雨了,下雨了。

小雉雞呃喔呃喔啼叫著,

小雉雞也很冷很寂寞吧。

第三個是(啊……)蘆野深月,她全裸的身體裹著白色蕾絲,被扔在中庭廣場上。這次是刺殺,被餐廳餐具櫃里的小刀刺進胸部……深紅的血,在雪白的風景中綻放開來——這個連續兇殺案中,第一次出現了血。在陽台上俯視廣場的雉雞標本,暗廳了《雨》的第三段歌詞。

現在我才想到,兇手殺死深月時為什麼要採取那麼麻煩的行動。如果只是要進行「雨的模仿殺人」,那麼,任何場所都可以,例如,可以在日光室殺了她,再把雉雞標本放在那個地方。難道這樣做不行嗎?非得剝光她的衣服,替她纏上白色蕾絲,再把她丟到廣場上不可嗎?除了這些具體疑問之外,每當我用稍微冷靜下來的頭腦,回想這三件案子時,總會有一種很突兀的奇妙感覺,而且越是去意識它,感覺就越強烈。

究竟哪裡不對,我看不到清楚的輪廓。那種頗為曖昧、只有感覺的感覺,很像不協調的合音。就像在整齊的樂團演奏中,隱隱出現的微妙不和諧音符,讓人覺得很不舒服,彷彿神經被針戳刺著。

是我太敏感了嗎?要說不對勁,所有的東西都不對勁,這棟霧越邸本身不就是嗎?可是……

難道是因為看過幾次那個黑影而引發疑心?或是其他……例如那個溫室天花板上的十字型龜裂?這棟房子所顯示的各個「動作」中,只有那個龜裂的意義至今不明。至於其他——難道是因為溫室有一隻鳥變虛弱了?或是剛才的場小姐提到的變形的大湯匙有什麼奇怪之處?

我想不出所以然來,越想越曖昧、越模糊。

總之,兇手是模仿《雨》的歌詞,殺死了三個人。但是,這個兇手究竟是誰?為什麼選擇了《雨》?

最後一根煙燒到煙屁股時,我從床上站起來,走到書桌前坐下來。打開抽屜,拿出那疊信紙,握著跟信紙放在一起的筆。我不是要寫信給誰,而是想做個筆記。

我在信紙——紫色直寫用的信紙——的第一張,寫下跟事件相關的所有人的名字。模仿槍中昨晚給我看的不在場證明及動機一覽表,按那樣的順序把名字排列出來。

首先是「暗色天幕」的相關人:

·榊由高(李家充)

·名望奈志(鬼怒川茂樹)

·甲斐幸比古(英田照夫)

·蘆野深月(香取深月)

·希美崎蘭(永納公子)

·矢本彩夏(山根夏美)

·鈴藤棱一(佐佐木直史)

·槍中秋清

另一位客人:

·忍冬准之介

還有住在霧越邸裡面的人:

·白須賀秀一郎

·鳴瀨孝

·的場 Ayumi

·末永耕治

·井關悅子

這之中,榊、蘭、深月三人是被害人。他們之中,不可能有一個人還活著。我握好筆,在他們的名字上方打「×」。也就是說,我想在這張紙上使用「排除法」。

我根據第一次案件發生時的不在場證明,再刪去三個人——槍中、我跟甲斐。犯案時間被鎖定在16日晚上11:40,到第二天凌晨2:40之間,這三個人在這段時間都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彩夏說17日凌晨12點到2點之間,她在深月的房間跟深月聊天,這不算是很完整的不在場證明,所以,這個階段我只在三個人的名字上打了×。

第二次事件,可以刪除哪些人呢?犯案時間應該是深月目擊到走道燈光時的18日凌晨2點前後,可是,在這段時間內,沒有人有不在場證明。雖然有人說女性不太可能辦到,可是後來大家又一致認為未必如此。所以,在第二次事件中,沒有可以刪去的因素。

至於第三次事件呢?那樣的犯罪行為,沒有腕力的女性很難做到,因為必須把沉睡的深月從餐廳拖到她的房間,脫下她的衣服殺死她後,再把她從陽台丟出欄杆外。依常理來判斷,不可能是女性所為。所以,在這個階段,應該可以刪除彩夏、的場小姐、井關悅子三個人。

彩夏的確沒什麼力量,有一次我看到她幫忙搬小道具,連不怎麼重的桌子或其他東西,都無法一個人搬起來,還被旁人嘲笑。在劇團中,她的運動神經也是數一數二的差,這樣的她,絕對不可能做出那種事。

可是老實說,的場小姐跟井關小姐就很難說了。的場小姐的個子比一般女性高,體格也好,我第一次看到她時,甚至以為她是男生。所以,她很有可能辦得到。井關個子嬌小,看起來不是很有力氣,可是,實際上如何也很難說。

經過慎重的考慮,我認為只能刪去彩夏。——×又多了一個。

剩下的人之中,除了的場小姐之外,其他四個住在這裡的人,都有第三案件的不在場證明。在案發時間內,白須賀跟鳴瀨在三樓下西洋棋,井關跟末永分別在廚房跟備餐室,站在彼此都可以看得到對方的位置。除去共犯的可能性,就可以憑這個不在場證明將他們刪除。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四個人的名字上打了×的記號。

最後只剩下三個人——名望奈志、忍冬醫生、的場小姐,兇手應該就在這三人之中。

我在記憶中搜索著可以刪去的因素,突然想起喝下混有安眠藥的咖啡時的情景。我喝了一口沒加糖的咖啡,苦得皺起了眉頭,可是,坐在我旁邊的忍冬醫生,還是一樣在咖啡里加了一大堆砂糖跟牛奶,津津有味地一口氣喝下去——我的確看到他喝下了咖啡。

對的場小姐,我也有同樣的記憶。她跟身旁的槍中交談著,時而緩緩地啜一口咖啡。我就坐在她對面,看得清清楚楚,那種喝法一點都不像是「裝出來的」。如果是裝出來的,她現在就可以成為一流魔術師,舉行大型表演了。也就是說,她的確也喝了那杯咖啡。

兇手將安眠藥加入咖啡的方法,絕對是我們事後所探討出來的那個方法。兇手事先把足量的安眠藥放在煮咖啡器里,跟咖啡豆混在一起。所以,當時煮的咖啡,全都有安眠藥的成分存在;忍冬醫生所喝的咖啡、的場小姐所喝的咖啡,都是一樣。在服下那種安眠藥的狀態下可以行兇嗎?我的答案是——不可能。

我在忍冬准之介跟的場Ayumi的名字上打了×,於是,只剩下名望奈志一個人。

沒有物理性的資料可以刪除他,就機械性判斷來看,他應該就是案件的兇手。可是,想起他在各種場合的言行、表情、說話聲調,我緩緩地搖搖頭,實在很難相信他是那種會殺死三個同伴的男人。

如彩夏所說,他平常就會用言辭來折磨人,已經可以藉此散發內心的壓力,根本不需要在這種時候殺人。總覺得,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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