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寂寞的雛雞 第一章

「她」在厚厚的透明玻璃的另一面,拚命敲打著;舉起白皙纖細的手,張大嘴嘶喊著。聲音被牆壁阻隔,傳不到這邊來。不久,她的拳頭開始滲出血來,染紅了半面玻璃牆。

深月、深月——我夢囈般呼叫著她的名字,可是,我的聲音一定也傳不到那一面。

深月——她在求救,一定是的,她想打破這面牆逃到我這裡來。

我這麼確定後,握起拳頭,舉起手往牆壁上揮去。這一擊,玻璃牆壁龜裂出蜘蛛網般的細紋。接著,「嘎鏘」一聲,四角玻璃突然變成了金色畫框,畫框中鑲著跟她一模一樣的美女肖像畫。畫在灰色牆壁上左右搖晃著,越來越劇烈,嘎噠嘎噠震響著,突然間就掉下來了。

當——響起了笨重的聲音,我的頭蓋骨也產生了共鳴,咯嗒咯嗒震動著。餘音呈環線運動在我頭顱中繚繞著。

我彷彿從黏度極高的泥沼中爬上來,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

震響的餘韻還微微殘留著,那不是夢中的聲響,而是現實中的聲響——好像是日光室的長箱形掛鐘敲響的聲音。

我輕輕搖著灌入鉛般沉重的頭,看看自己的手錶,眼睛朦朦朧朧的,好不容易才看清楚時間是下午5點半。再看看日期,不用說當然是顯示11月18日星期二。

我一時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剛才好像是趴在餐桌上睡著了。不只是頭部,連全身都覺得麻痹;眼睛的焦點無法固定,眼皮也沉重得一不小心就會闔上;喉嚨乾涸,舌頭上有某種苦昧。

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這裡是……對了,這裡是二樓餐廳,大家聚在這裡喝茶,槍中跟的場談論著戲劇的事……

當我覺得意識開始模糊時,還來不及察覺不對勁,就已經喪失了思考能力,只覺得身體好像在波浪中蕩漾著……

這之前,我記得我看過裝飾架上的時鐘,當時大約是3:45。

我努力撐起趴在桌上的無力身軀,環顧四周。坐在餐桌四周的槍中跟甲斐兩個人,都趴在手臂上沉睡著。槍中隔壁的的場,從椅子上掉下來,躺在胭脂色的絨毯上,旁邊滾落著白色的咖啡杯。從她上下起伏的肩膀,我可以確定她還活著。

「槍……」我驚慌地想叫醒槍中,可是,不由得闔上了嘴。

深月呢?她不見了。在我沉睡之前,明明還坐在我斜對面的她不見了。我跳起來,撞倒椅子,踩著宿醉般的步伐,繞到餐桌另一邊。我以為她跟的場一樣,從椅子上摔下去了,可是,地上也沒有深月的身影。

我整顆心都在顫動作響,莫名的不祥預感襲向我,我面向隔壁沙龍。通往沙龍的門敞開著,我看到沙發上向後仰的忍冬醫生的禿頭,還聽到輕微的打鼾聲。

包括忍冬醫生在內,有三個人睡在沙龍里。其他兩個是躺在「忍冬圖案」絨毯上的名望奈志,以及躺在沙發上的彩夏,還是不見深月的身影。

她到底跑到哪裡去了?我打開圖案玻璃門,走進日光室。面對前院的玻璃外一片漆黑,我左右觀看,都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我又跑到圖書室去看,確定她也不在那裡之後,立刻拔起穿著拖鞋的雙腳,步伐蹣跚地衝到走廊。不祥的預感,讓我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強烈。彷彿踩進半睡眠中的朦朧狀態,讓這個預感瀰漫著噩夢般的陰影。

走廊很暗,沒有開燈。照亮中庭的燈光,從落地窗透進來,微微照亮了腳下。

我往左賓士,想去深月的房間看看。當我跑到盡頭的轉彎處前時,雙腳的拖鞋都已經脫落了。

「蘆野!」我向微暗的空間呼喊,「蘆野,你在哪裡?」

在藍色雙開門前面一點,有一條側廊,蘆野的房間就在這條側廊上的右邊。

「蘆野!」我又叫了一聲,隨即「唔」地停止了呼吸。我發現我要去的那個房間的門敞開著,一個全黑的人影突然從那扇門的背後跑出來。

「誰?!」

那個黑影個子嬌小纖細,不理會我的呼喊,很快穿過了走廊。他整個人融在黑暗中,看不清楚長相,但是,看得出來行動不是很方便,走路時好像拄著拐杖,拖著一邊的腳。

「誰?!」我大叫一聲衝過去。可是,人影很快打開對面房間的門,唰地被吸走了一般,消失在那個房間里。

我跑到那個房間前,距離並不長,我卻喘息不已,心臟跳得好快,彷彿就要炸開來了。我先試著打開黑影鑽進去的那個房間的門,可是,打不開,從裡面鎖上了。我立刻放棄,右轉回頭往敞開著的門衝進去——這裡就是深月的房間。

「蘆野……」聲音凍結在半空中,微暗的房間里一個人也沒有。

可是,我注意到散落在床上的衣服——黑色毛衣、黑色長裙、白色襯衫……是她今天穿的衣服。還有,正面陽台的落地窗也開著,外面的寒氣不斷灌進來,凍結了整個房間。

我深深吸一口氣,戰戰兢兢地往敞開的落地窗走去。心跳得比剛才更快,我彷彿聽到了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尖銳的心的傾軋聲。

不會吧……

窗外陽台上的積雪,只有小孩子打過雪仗般坑坑巴巴的凌亂痕迹,但沒有夠鮮明的足跡。不過,大約到胸部高度的欄杆前面,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走到窗戶前,才看清楚那是什麼東西。深紫色的翅膀、白色條紋的尾巴——是那隻雉雞;放在走廊盡頭門廳的那隻雉雞標本。

此時,我確定已經發生了不可挽回的事。

下雨了,下雨了。

北原白秋的《雨》,第三段歌詞。

小雉雞呃喔呃喔啼叫著,

小雉雞很冷也很寂寞吧。

我用力甩著麻痹的頭,企圖否定自己的想法。我告訴自己,不可能發生那種事,絕對不可以發生這種事……

身體好倦,腳也站不穩,我像個故障的機器娃娃,搖晃著頭走進陽台。太陽已經下山,天空一片漆黑。風停了,雪靜靜地飄著。

我走到雉雞標本旁邊,伸出雙手握住欄杆。屏住呼吸把身體探出欄杆外,俯視外面燈光照射下的廣場。於是,我看到了橫躺在那裡的深月。

無盡的絕望湧上來,嘶吼的衝動躥到喉頭。我想壓抑,卻怎麼也壓抑不住。那一點都不像我聲音的凄厲叫聲,瞬間劃破了籠罩著四周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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