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摺紙遊戲 第五章

「我想問的,當然是這個家的事。」

其他用人都已經離開了,槍中隔著餐桌,盯著女醫的臉,說:

「這棟霧越邸的……啊,我不是要問昨天在溫室聽到的事,我是要問白須賀家的事。你好像不太願意讓外人知道這個家的事,可是,陷在案件旋渦中的我們,卻對這個家有很多不好的猜疑,例如昨天提到的關於鳴瀨的事,不管你們怎麼強調與你們無關,我們都無法相信。所以,為了洗清這些疑點,請多少告訴我們一點,可以嗎?」

「這……」的場小姐顯得很為難。

「需要白須賀先生的許可嗎?那麼,我去找他談。」

「不用!」她挺直背脊,打斷了槍中的話,「我知道了,我會自己判斷,只回答必要的問題。」

「謝謝你。」槍中的臉頰泛起些許笑容,兩手放在餐桌上,手掌交錯互握著,「首先,我想請教你,關於你們主人白須賀秀一郎的事。他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從事什麼工作?他看起來頂多50歲,為什麼這麼年輕就遁隱山林,過著避人耳目的生活呢?」

我聽得有點緊張,生怕從昨天早上開始,對我們的態度稍微緩和了一些的的場小姐,會因為槍中這個問題,再度把她的臉隱藏在冷漠且沒有表情的面具後面。

「老爺這個人有點乖僻、頑固。」她想了很久,她回答出這句話。

令人驚訝的是,她的聲音並不是那麼冷漠。

「這一點我也很清楚。」槍中苦笑著說。

「不過,剛才我也說過,他絕不是很冷酷的人。現在的他雖然不太喜歡親近人,但是,以前的他不但溫和,也很喜歡接近別人。」

「以前嗎?你是說在他夫人去世之前嗎?」

女醫微微點頭說:「到四年前為止,他都住在橫濱,每天為公司的事奔波。因為是跟貿易相關的公司,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國外。四年前,老爺不在家時發生火災,夫人在那場火災中喪生了,」

「他以前很愛他太太嗎?」

「不只是以前,直到現在仍然是。」她的聲音悲戚,語氣卻十分堅定。

槍中鬆開交叉互握的手,把手指頭伸直。

「可以告訴我那場火災發生時的正確時間嗎?」

「四年前——1982年12月。」

「至於火災原因,你昨天已經說過了,是電視顯像管起火引起的吧?」

我看著默默點頭的女醫,突然覺得其中暗藏玄機。「四年前」、「電視起火」、「火災」……

某種記憶開始在我心中一隅蠢蠢蠕動。

那場火災確實是……

是……

「不可能是縱火嗎?」槍中沒有察覺我心中的問題,繼續詢問的場。

女醫搖著頭說:「沒聽過這種事。」

「夫人是在那場火災中喪生的。當時她還很年輕嗎?」

「還不到40歲。」

「你說她的名字是『Mitsuki』?」

「嗯,」的場看著跟她並排而坐,正默默低著頭的深月的側面。「不過,跟這位深月小姐差一個字『月』,夫人的漢字寫成『美月』。」

「大廳那幅肖像畫是誰畫的?」

「是老爺畫的。」

「哦?」槍中臉上充滿了驚訝,還轉過頭來徵求我對這個驚訝的認同,「太厲害了,你們主人居然也有繪畫才能。」

「聽說他年輕時本想走藝術這條路。」

「他不是也會寫詩嗎?我在圖書室看過他的詩集。」

「我想,他本來應該是希望靠對畫與詩的興趣過日子吧。」

「那麼,怎麼會經營貿易公司呢?」

「這我就不知道了。」

「應該是有什麼原因吧。總之,四年前的那場火災,讓白須賀先生離開了工作崗位。」

「他把社長的位子委託給別人,現在是會長身份,不過,實質上他幾乎不再管公司的事,只是大約每個月去巡視一次而已。」

「我知道了。他是在去年春天搬來這裡的吧?啊,這是我聽忍冬醫生說的。」

「是的。」

「是怎麼找到這棟房子的?」

「聽說這棟房子本來是夫人娘家的不動產。」

「那麼,去世的美月夫人,是蓋這棟房子隱居的人的親戚啰?」

「我不太清楚。」

「這個家平常有客人來嗎?啊,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我們住的二樓房間,好像都是特別為客人準備的客房。」

「很少有外來的客人,不過,幾個跟老爺、夫人比較親近的朋友,每年會來這裡聚一次。」

「哦,在夫人忌日那一天嗎?」

「不是,」女醫抹著淡淡口紅的嘴唇浮現出微微笑容,但瞬間便消失了,「是他們兩個的結婚紀念日,每年9月底的時候。」

槍中無言地點點頭,從桌上舉起一隻手來,又開始搓揉太陽穴。

「我可以問其他人的事嗎?」隔了一會,槍中說,「首先是鳴瀨先生,他以前就在白須賀家工作嗎?」

「好像是。」

「在橫濱那個家,也像現在這樣,吃住都在家裡嗎?」

「是的。」

「井關小姐也是嗎?」

「她好像是從已故夫人的娘家跟來的。」

「你呢?的場。」

「我在白須賀家工作已經五年了。」

「那麼,是從火災前一年開始在這裡工作的嗎?」

「是的。」

「當主治醫生?」

「剛開始應該說是家庭教師吧……」說到這裡,她突然抿住了嘴。

槍中眼鏡後的眼睛,閃爍了一下,在一旁聽他們交談的人——當然包括我在內——也都不由得看著女醫的臉。

剛才,她的確說了「家庭教師」這個字眼,那麼,也就是說……

可是,槍中並沒有緊緊追問她這個問題,若無其事地繼續問下一個問題:

「那個叫末永的年輕人,也是以前就在白須賀家工作嗎?」

「不是的,他是搬來這裡以後才僱用的。」

「是嗎?不管是他或是你,這種年紀躲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好像都太年輕了吧?是不是有什麼原因呢?」

「我……」女醫停頓一下,稍微避開槍中的視線,「以前在大學醫院工作時,就對人際關係感到有些疲憊。不過,主要原因還是搞壞了身體。」

「生了什麼病嗎?」

「嗯,算是吧,」她點點頭,臉上驟然蒙上一層陰影,「因為發生了很多事,讓我對自己的未來失去了興趣。末永不太談過去的事,大概也是在跟我同樣的心境下來的吧。」

槍中當然也聽出了女醫話中的某種含意,那就是「對未來失去興趣的人」,除了她和末永之外,還包括了失去愛妻的白須賀先生,甚至於鳴瀨和井關。

她說過「有訪客時,這個家就會動起來」;還說過「這個家會與來訪者的心產生共鳴,映出來訪者的心」。

而每一個外來的訪客,最關心的都是自己的未來,朝向未來生活著,所以,這個家就會映出來訪者的未來。

反過來說,面對「對未來沒有興趣的人」——也就是住在這個家裡的人,這個家就會產生不同的「動作」。

「各位都是單身嗎?」槍中又提出問題。

「聽說鳴瀨的老婆很久以前就去世了。」的場驟然眯起眼睛,看著槍中背後並排的落地窗外,「井關的丈夫,以前好像是擔任廚房的工作,後來在火災中喪生了。聽說是為了進去救太太,結果就那樣一去不回了。那場火災發生在深夜,屋子又老舊,火勢很快就蔓延開來了。」

「你結婚了嗎?」

「沒有,恐怕永遠也不會結了吧。」

「末永先生也是嗎?」

「他……」女醫欲言又止,隔了一會才低聲說,「他結過婚。」

「結過婚?那麼,已經離婚了嗎?」

「不是的,」她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他的太太在結婚沒多久後就自殺了,詳情我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槍中有點尷尬地垂下頭,然後緩緩點著頭說,「真的很謝謝你,回答了這麼多讓你難以啟齒的問題。」

「沒有什麼好道謝的,」的場平靜地搖著頭說,「我只是不希望被你懷疑我做過什麼壞事,我想其他人也是跟我一樣的心情。」

「應該是吧,那麼,的場,」槍中用稍微嚴厲的目光看著女醫,說,「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事?」

「白須賀先生跟美月夫人之間有小孩嗎?剛才你說過,最初是在這個家當家庭教師……」

她顯然有點驚慌,短短「啊」了一聲,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那個孩子後來怎麼樣了?」槍中加強語氣說,「一起住在這個屋子裡嗎?還是已經在四年前的火災喪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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