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雨的模仿 第三章

榊由高的屍體,在八角形溫室中央廣場的白圓桌前。像女人般的纖細屍體,仰躺在褐色瓷磚的地板上。

向來以美貌取勝的那張臉,發紫腫脹,醜陋扭曲地僵硬著,噁心得讓人想撇過臉去。雙唇像夜叉般往上吊;兩眼翻白凸出;濕淋淋的茶褐色頭髮凌亂不堪。

因為下顎高抬而一覽無遺的白皙脖子上,殘留著看似某種帶狀物勒過的泛黑痕迹。生平第一次這麼近看他殺屍體,我感到全身無力,用手按住快嘎噠嘎噠顫抖起來的膝蓋,看著這個慘不忍睹的屍體。

藍色牛仔褲包裹著修長的腿,上半身是鮮紅的毛衣。已經不能靠自己意識動作的雙手,交叉擺在心窩處。懸吊在屍體上方的銅製澆水壺,被綁在一根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鐵絲上。如剛才末永所描述的,裡面塞著一條藍色水管。水已經關掉了,可是,屍體還是濕淋淋的。

除了他穿在腳上的那雙黑色運動鞋之外,我還在他伸得筆直的雙腳邊,看到了另一雙陌生的鞋子——雙塗漆的紅色木屐。

「請問——」槍中看著站在屍體旁的的場說,「這雙木屐是這個家的東西吧?」

「嗯,是的。」女醫點點頭。

槍中把眉梢皺成銳角,說:「應該是收藏在一樓大廳裝飾架上的玻璃盒子里吧?」

我大概是看那幅掛在裝飾架上方的肖像畫看得出神了,一點都不記得大廳的裝飾架上有那種盒子。

可是,我們每個人都想不通,為什麼那個東西會出現在這裡。應該是兇手留下來的,可是,在屍體腳下留下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讓我看看。」忍冬醫生小跑步靠過來。可能是以前有過多次經驗的關係吧,他短小矮胖的身體,毫不遲疑地蹲在屍體旁邊。

「嗯,死得好慘。」醫生用高亢的聲音說完後,蹲在原地抬頭看著同行的臉,說:「應該是被勒死的,你覺得呢?的場小姐。」

「沒錯,可是,」女醫微皺眉頭說,「請你看看他的腦勺。」

「啊?」忍冬醫生稍微抬起屍體的頭部,從側面觀察屍體的腦勺。

「啊,嗯。」醫生喃喃念著,「你是說腫起來的這一塊吧?可見是從後面打昏他,再把他勒死的。」說完,又抬頭看著女醫說:「你查得很仔細,這個家的主人說得沒錯,你的確很優秀。」

「不敢當。」

「那麼,依你看,他死後多久了?」

聽到老醫生提出的問題,女醫顯得有點猶豫。露出無奈的表情,把眼鏡扶正,聳動一下肩膀,回答說:

「我不太能確定。」

「你在大學沒修過法醫學嗎?」

「這……」

「目前暫時不能報警,我們最好在時間還沒經過太久之前,先做某個程度的判斷。」

「嗯,你說得沒錯。」

女醫回答得不是很有自信,但還是單膝著地,隔著屍體蹲在老醫生對面。她緊張地看著很不自然的僵硬屍體,說:

「好像已經出現死後僵硬現象。」

「沒錯,通常死亡三到四小時後才會開始僵硬。先從下顎開始,不久蔓延到手臂跟腳的大關節,再依序到手指、腳趾……也就是所謂的下行性僵硬。」說完,醫生把右手放在榊痙攣歪斜的嘴巴邊,「下顎已經非常僵硬了。」接著,再把手移到纏繞著身體的手臂上,說:「這裡也非常僵硬了,腳那邊呢?」

的場小姐慢慢伸出手來,觸摸屍體的腳,說:「已經開始僵硬了。」

「再來是手,」忍冬醫生抓住死者貼放在腰際間的手,「這裡還沒有僵硬,稍微使一點力就可以扳開來。也就是說……」

「我記得手指是死亡十個小時後才會開始僵硬。」女醫說。

忍冬醫生很滿意地點點頭,說:

「沒錯,而下顎跟四肢關節,大約是七到八小時後開始僵硬,大概就是這個時間吧。」

「屍斑呢?」女醫生問。

老醫生用力將屍體側翻,發現屍體的脖子後方皮膚已經浮現出紅紫色的斑點。

「——嗯,用手指一壓,就馬上消失了。通常,死後過久,這種斑點就會逐漸退色消失。」

「那麼,的確是死後七到八小時啰?」

「對,還不到十小時,這麼判斷應該不會錯。」忍冬醫生的手離開屍體,很快環視一遍綠意盎然的溫室,問道:「這問溫室的溫度是多少度?」

「啊,」女醫露出驚覺的神情,說:「25℃左右。」

「比常溫稍微高一點,不過,應該不會有太大的誤差。」

「圖書室里有法醫學書,」槍中插嘴說,「何不等一下查查看呢?」

「說得也是。」忍冬醫生皺起微微冒汗的圓鼻子,說,「目前,我們只能查到這個程度。其實,胃內的殘留物是最重要的關鍵,可是,總不能在這棟屋子裡進行解剖。總之,應該是死後七到八個小時,不對,最好把範圍拉到九個小時左右。更慎重考慮誤差的話,應該是六個半到九個半小時吧。」

我看看錶,現在是上午9:10。倒回去算的話,死亡推斷時間應該是在晚上11:40到凌晨2:40之間。

這個時間段,我正好……

「喂,」想到這裡,名望奈志的聲音突然從溫室入口處傳過來。「你們過來看!」

我們陸續離開廣場,往名望那裡走去。名望站在進門左手邊——沿溫室牆壁環繞一圈的通道轉彎處,看著鋪同樣褐色瓷磚的地板上的某一點。

「你們看這個。」

名望用手指著的地方,掉落著兩樣東西。一樣是附有金環扣的黑色皮帶,金環扣上雕刻著三條互咬尾巴的蛇。我看過這個名為「烏洛波洛斯之蛇」的設計;那是已經身亡的榊的東西。

另一樣東西。跟擺在屍體腳邊的紅色木屐一樣怪異;是厚厚一本裝在四六開紙盒裡的書。我彎下腰看那本書。白色紙盒的表面,沾著斑斑點點的黃漬,看起來很臟,上面印著幾個粗體字。

「這是……」我不由得叫出聲來,「這是白秋的書呢。」

跟「殺人現場」非常不協調的書名——《日本詩歌選集北原自秋》,就印在那個紙盒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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