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拉利看見了 第八章

第二天,即十一月十九日。

這天傍晚我必須趕回京都處理要事,因此預定要在上午十點以前離開U山夫妻的公寓,並且搭A元君的便車趕到東京,再坐新幹線列車返回京都。

K子大清早就起床為我們做早餐。U山當然還在睡夢中,直到我們出發,他都沒有起來送行。

「真對不起,U山先生爬不起來,他還說連明天也要請假呢。」

K子一直道歉。我搖頭道:「不要緊,我還沒向賢伉儷致謝呢!承蒙款待,感激不盡。請替我向U山先生問好,多多保重。」

「綾辻先生,你的感冒好點了沒?」

「呃,還好。」好像只能勉強維持並不惡化,全身依然熱烘烘的,走起路來有點飄飄然,唉!

「不過我不怕,下次還是要來叨擾!」

「歡迎歡迎。」

「那麼,再會了。」A元君以及其快活的語氣說道。昨晚他也灌了不少黃湯,今天卻如此精力充沛,可見應該是個相當可靠的合作夥伴。

秋高氣爽,萬里無雲,陽光普照,心曠神怡,雖然寒風陣陣,卻已毫不在意。

我們坐在A元君的愛車「MG-RV8」上面。他心情似乎很好,手握方向盤,還直哼鼻歌。我受到感染,也跟著哼起歌來。他哼的是「憂歌團」那首「討厭啦」。

A元君驅車穿越白樺林,離開別墅區。這輛MG的引擎排氣量有四千CC,據說往年是名車,後來停止生產,去年才又開始製造,但只限定生產兩千輛。

「這部車真不錯,簡單樸實又實用。」我這是真心話,不是在拍馬屁。

「哈,到現在你才知道!」A元君眉開眼笑,似乎得意萬分的樣子,哪知——

出了那片森林,來到一望無際的高原農耕地帶時,車卻出毛病了,陣陣白煙從墨綠色的引擎蓋縫隙中噴出來。

「哎呀!」A元君先發覺,立刻慘叫一聲。

「怎麼……啊,冒煙了!」

「慘了。」

A元君歪著脖子,似乎狼狽萬分的樣子。他放慢車速,但那白煙卻有增無減,眼前視野已是一片白茫茫。

「糟了,怎麼搞的?」

A元君將車子停到路邊,熄了火,拉起手煞車。

「抱歉,我去檢查一下。」

他跳出車外,以戰戰兢兢的神態打開引擎蓋。大量白煙(……像是水蒸氣)冒出來,八成是散熱器出了問題。進來的國產車已很少見到這種典型的「引擎病」了,真不知道此時此地我是否要奚落一句「不愧是MG呀」。

老天保佑能修好——我一面禱告,一面下車。

可能是飯後吃的感冒藥已生效,只覺得神清氣爽,病情大有改善。我十指交握,高舉雙臂伸懶腰,然後叼著香煙環顧四周。

白樺樹林遙踞後方,八岳群山雪花蓋頂。柏油路又長又直,兩旁有大片菜園,種的是高山蔬菜。農閑期即將到來。附近見不到半戶人家,離國營道路好像還很遠……就在此時……

在祥和寧靜的高原景色之中,驀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身影。那身影穿越廣闊無垠的菜園,朝這邊接近——菜園中央有一條路,和這邊的馬路平行。那是……

我不由得驚呼一聲,眯起眼睛注視那道身影。

「難道……」

身穿紅夾克,白鬍子隨風擺。亮麗的打扮,即使在遠處也可認出來……

我很自然就想起昨晚K子說過的話。白鬍子紅衫衫……那麼,這位老翁敢情就是鄰村的葛西源三郎了。這樣的話,他坐的便是……

「那就是……法拉利?」

我已暈頭轉向。

為何說那是?……

——就是那個……那個衣著光鮮的老翁,常坐法拉利出來的……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昨晚K子說過的話,還有她的聲音,以及前前後後的狀況,如今又一幕幕浮現在我腦海中。

——是呀,常常坐呢,所以在這一帶很出名。

——啊,是黑的呢。

——我見過好幾次。葛西先生身穿紅夾克坐在上面,白鬍子隨風飄動……好一副老英雄的氣派。第一次看到時,我還嚇了一跳呢。不過,那模樣真是帥極了。據說那時他長久以來的夢想,如今依然美夢成真了。

「……哎呀!」我忍不住呻吟一聲。

原來如此!

K子的確說過「葛西常坐法拉利」和「是黑的」,但她從未說那「法拉利」是一輛「車」。

——聽說以前他妻子是因車禍而喪生的。當時他開車出了車禍,妻子就坐在他身邊,不料天人永隔……所以葛西就指天發誓,說此後一聲絕不再握車子的方向盤……

對,葛西已如此發誓,我卻自作聰明,自行往錯誤的方向解讀。K子並未說他有買車,全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

——不買紅的,買黑的,太樸素了吧?是新車嗎?

——不是那樣啦。據說是搬來此地之後,結識了一位朋友,拜託那位朋友便宜一點賣給他的。

她說「不是那樣」,並非再說「不是新的」,而是指「不是車子」。

——那位朋友姓鈴木,是法拉利以前的主人。葛西先生去他那邊玩的時候,看到法拉利就愛得不得了,一定要買下來……聽說是這樣。

——不過,他年紀那麼大,坐在上面實在不容易……要駕馭自如,一定要費一番苦心吧!

——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對不對?

這是U山的感想,K子則回答:

——言之有理,若是你U山先生,就絕對做不到。

當時U山的反應,我還以為是「如此謙虛」而大感意外。其實他並不是在說自己的駕駛技術不夠好,而是他以前就已聽K子說過那「法拉利」並不是一輛車——所以才……

憊有,住在樓上的堀井夫妻養了一隻貓,取名為三毛。U山討厭這個名字,大發牢騷,後來談到「法拉利」時,他曾說:

——唔,法拉利,太好了,這個我最欣賞。

原來他不是在說「欣賞法拉利這種車」,而是指「取名為法拉利」,是在表示對這個名字的支持。

我搖搖頭,再度望向菜園對面那條馬路。

沒有錯,葛西所坐的「法拉利」並不是一輛車。那「法拉利」此刻正在馬路上賓士,換句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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