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拉利看見了 第七章

我看看牆上的時鐘,不知不覺間已過了晚上十二點,此時四人皆閉口不言。暮秋深夜,萬籟無聲。

K子去廚房泡咖啡。水滾茶壺響。由於感冒藥與酒精的效力,我再度陷入昏昏沉沉的狀態。在等開水滾時,K子將陽台的門開了一條隙縫,以便透氣。冷空氣灌進來,拂過我的雙腳。外面必定天寒地凍。再過幾周,此地八成會大雪紛飛,一片白茫茫。到時候,冰天困別墅,雪地圍山莊,蟄居其中想必別有一番情趣——想到這裡,我勉強打起精神,從皮箱中抽出一本筆記簿,置於桌上。

我翻到空白頁,用原子筆寫下五個人名:

葛西  山田  文子  鈴木  佐藤

其中葛西有不可動搖之不在場證明——故在名字上方打了一個X。

其餘四人均有機會行兇,並且有各自之動機(姑且如此假定)。

山田雖是警察,並曾將此案內情詳細告訴他妹妹,但這並不表示他定非兇手。警員也好,法官也罷,也可能犯法。何況打牌賭博他都敢了,誅猿殺猴又有何不敢?

文子是弱女子,佐藤已年老力衰……但當然也不能因此就斷定她或他並非兇手。要抓住一隻溫馴的小幫子,拿雪帽蒙住其頭,用冰鎬敲碎其腦袋,並不需要費多大力氣,要做的話,應該能做到。

也沒有任何根據能說鈴木並非兇手。他的動機是「痛恨猴子」,若他真的那麼討厭猴子,那麼當他到葛西家玩的時候,一定不會和小新有所接觸,連見過一面都沒有。既然如此,當他突然闖入小屋時,小新會有何反應呢?再怎麼喜歡親近人類,也會有一點警戒心吧?這樣的話,要抓住它,可不是輕而易舉的,那麼……不對,這點也不成問題。

即使是面對這種人,小心也會貼過來撒嬌,不疑有他。光是這點就夠了。如此一來,鈴木也很可能是兇手……

除葛西外,其餘四人的名字上面都無法打叉。

「……有了。」是K子的聲音。我抬頭望去,但她不在廚房裡。

咦,怎麼有聲無影?正在狐疑時,通往玄關的門開了,K子衝進來。

「綾辻先生,你看這個。」K子說著,將手中的紙放在桌上。紙上好像用鉛筆畫了一些圖。

「這是葛西家略圖,是昨天廣美向我說明案情時畫的。」

「還真是周到啊。」

「畫得很粗略,但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出入,因為她和兄長已去過好幾次了。」

我取圖觀視。的確十分簡略,但大致上已能了解住屋和小屋的位置了。(請見下頁的「葛西家略圖」)。

那大宅院呈長方形——大門畫在圖上方的中央。主屋呈L字形,麻將間在左下方,右邊是廚房。廚房的小門和右下方的小屋之間,有一條石板小徑。小屋連接下方的圍牆,裡面畫了一個圓圈,大概是表示此處為案發現場。

「這樣看來……」我喝了一口剛泡好的咖啡,說道。

「若要從主屋來到小屋,並且不在庭院中留下腳印的話,有兩條路線可走。」

「兩條?」A元君側首問道。他已從沙發上站起來,正在觀看那張圖。

「不錯。第一條是:由主屋廚房經小徑至小屋入口。對了,這條小路旁邊畫了個長方形,那是什麼?」我向K子問道。

「是棟屋子嗎?」

「咦?哦,是的。聽說本來是倉庫,後來整修改建過,是為了法拉利……」

「原來如此,是車庫嗎?」

「且慢,且慢啊!」U山又舉手起立插嘴。他的上半身已搖搖蔽晃了。

「我啊,最討厭猴子了。因為,它們品性不佳,道德低落。」

「猴子難道也要敦品勵行、養性修德?」A元君冷冷說道。

「就算是猴子,也不願被已爛醉的U山先生品頭論足。」我說道。

U山已口齒不清,雙目充血,眼神渙散,卻仍咕嚕咕嚕大觀黃湯。這樣下去,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我啊,A元君,我還是認為,品德才是最重要的。」

「就是嘛,品德太重要了。」

K子以哄小阿的語氣說。可見她早已習慣了,知道如何應付。

「第二條路線是……」

我在圖中那方格子里填上「法拉利」三字,然後繼續說道。

「從主屋經大門來到外面的馬路,然後繞到後門進入小屋,不必經過廚房。」

「為何要繞這麼一大圈?」

「可偽裝成兇手是外來的侵入者。」

「那樣的話,應該會故布疑陣,故意留下一些闖入的痕迹才對。」

「也許有留下,只是不明顯,以致警方遺漏了。」

「嗯哼,是有此可能。」A元君點頭道,只是神態似很勉強。此時K子忽然驚叫一聲。

「怎麼啦?」

「就是說,綾辻先生,你好像猜錯了。」

「怎麼說?」

「我好像忘了告訴你,那個大門旁邊拴著一隻狗,葛西先生剛搬來時就養了。那隻看門狗好像叫做……叫做……」

「慢著,慢著!」U山又開始攪局。

「狗的話,就叫武丸好了。」

「不是呀……好像叫做……唉,我知道有一隻貓,叫咪多羅;有一隻九宮鳥,喚做麻耶;兩隻烏龜,叫作太郎和次郎;雞的話……」

唔,這是樓上那位太太告訴K子的,她怎麼會知道得如此詳細呢?——這點倒令我至感佩服。

「狗就叫武丸!別人怎麼叫,我不管,反正我叫武丸是叫定了!」U山說道。

「可是……」

「算了,算了。」A元君打岔道。「就暫時叫做武丸好了。」

「看吧!憊是我對……」

U山神情似極滿足,雙手用力高舉以示勝利,隨即癱軟下去,整個人躺卧在沙發上。看樣子,他好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在爭一口氣,如今餘燼已熄,立即倒地。

「……叫武丸,准沒錯……」

「好啦,就叫武丸吧……」

我說著,轉望K子,又道:「你方才說,看門狗武丸就拴在大門旁邊,是嗎?」

「沒錯。」K子微點頭說道。「就是說,案發當晚,眾人正在打牌時,那隻狗——武丸完全沒有吠叫過。麻將間和大門雖然有點距離,但若武丸吠叫,不可能聽不見,可是據說當晚萬籟俱寂,鴉雀無聲……」

「啊呀!」A元君呻吟一聲。「這種事好像在福爾摩斯探案裡面,也發生過嘛!那句名言就是說『問題在於狗沒叫』。」

「你說的是《銀星號事件》嗎?」①

①此篇台灣國內有多種譯名,如啟明版為《惠士克杯馬賽中的名駒》,志文版為《銀色馬事件》。

葛西養了許多動物,除小新外,余者皆怕生。除了飼主以外,只要有人接近,就又叫又咬的,吵鬧不休——這是K子說的。看門狗武丸自不例外,若是葛西以外的人通過大門,武萬定狂吠不停,但案發前後卻未聽它吠過一聲。由此可推知:既然葛西的不在場證明已成立,那麼期間絕對沒有人從大門走出去。

我望著那張圖,在大門旁邊寫下「武丸」二字。

「這樣看來,可能的路線只剩一條了。」

從主屋的廚房出去,經小徑入小屋,行兇後照原路返回主屋——嗯,只能這樣了。

這種結論,簡直和那些庸俗的「社會調查」所作的「數值分析」沒有兩樣。就算明白了這些,也無從得知四人之中誰是兇手……

「對了,我在想……」K子話才說一半,旁邊突然響起「咚」的一聲。

我嚇了一跳。一看,原來是爛醉如泥的U山從沙發上滾到地上去了。

「哎喲喂!」K子連忙跑過去。「U山先生,你還好吧?有沒有怎樣?」

U山倒地不起,狀似十分痛苦,口中呻吟一聲,然後,「我……我已經……」他一面以酩酊大醉的聲音說話,一面伸出雙手胡亂扭動,像要把身上的毛衣脫下來。

「我……我……」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

「不行!不準在這裡脫衣!」K子蹲下來,用力拍打U山的肩膀。

「我去鋪棉被,你去裡面睡!」

「唉!」

「U山先生,你聽到沒有?」

「嗚……」U山開始耍賴,口中念念有詞,不知所云。

K子把他扶起來,然後帶進寢室。我輕嘆一聲,心想:喝酒還是適量就好。不過,就算我如此勸他,他也是馬耳東風吧?

必過頭來,才發現A元君已坐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的睡相十分安詳,和變成「毛毛蟲」的U山恰懊成了強烈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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