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茫茫樹海燒起來 13、解答

☆在烏帽子岩附近的X,必須能夠區別在地點D的狗是艾勒里,而在地點E的狗是羅斯。

☆因濃煙烈火鋪天蓋地而來,靠嗅覺已不能辨識二狗。若靠聽覺,則僅阿嘉莎能做到,但它有不在場證明。因此,X只可能依靠視覺分辨二狗。

☆要依靠視覺,就必須事先知道艾勒里身沾藍漆之事。合於此條件者,只有艾勒里本身、武丸、麻耶及行人。

☆艾勒里躺在地點D,動彈不得,當然無法犯案。

☆行人是普通人類,無法用犬語與狗溝通交談。行兇之際亦不可能以犬語說「『納命來吧!』」故非X。

☆狗不能辨色,無法區分艾勒里身上的藍漆與羅斯身上的紅血,故麻耶亦非X。

☆綜上所述,僅武丸可能是X。

☆武丸對羅斯近來的言行大感不滿,忿忿不平,甚至到仇恨的程度,因此見到摔倒重傷奄奄一息的羅斯時,所有鬱結在心的憤怒便一下子全爆發出來,終於做出了那種半衝動性的「弒父」行為。

☆綸太郎正要離開葫蘆池時,曾見到「某種可怕的生物」。那便是親口咬斷羅斯喉管後,渾身浴血逃出叢林的武丸。

——完——


「哈,可惜呀可惜,差一點點就答對了。」

U君笑容滿面說道。我憤然獗嘴,將「解答篇」的原稿甩到桌上。

「什麽話嘛!」跟上次一樣,這哪叫小說?簡直視讀者如糞土……

「我的意思是,你雖已看出X為人類,卻功虧一簣。有一點是你剛才沒提到的,那便是:假設X為狗,則應該不會下手行兇。因羅斯已擺出完全屈服的姿勢,一般的狗是絕不會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給這樣的一隻同類致命一擊的。據說這是一種本能,為延續物種的生存,自然會有那種反應。這些都是勞倫茲博士的書上寫的,我是現學現賣。」

說得沒錯,我想起來了,那本《所羅門王的戒指》裡面好像有提到這些。但此時此刻談這些幹什麼?我實在弄不懂,為何武丸就是X?我一定要讓U君講清楚,說明白。

「為何如此?」我盯著他的笑臉。「為什麽說武丸就是……」

「咦?你還不懂啊?」

「懂也沒用,這『解答篇』真是莫名其妙,一方面說狗皆色盲,無法辨色,故不能行兇;一方面又下結論說X就是武丸,但武丸卻是D集團里的……」說到這裡,我忽然想到一事。

「……啊,莫非……」

「答案就在這裡。」

「難道說,武丸不是狗?」

U君神情滿足,點頭道:「文中對於D集團之其他成員,皆以旁白的方式直接表明是『狗』,唯獨對武丸不然,沒有任何詞句寫他是『狗』。在描述群體時,若包含他在內,也絕未寫『幾隻』。」

「可是……那武丸難道是人類?」

「無庸置疑。」

U君拿起那「問題篇」的原稿,邊翻邊說:「瑪格麗特最初喪子之時,『不知從何處帶回一尚需哺乳之雄性幼兒』——此即武丸。『雄性幼兒』便是指『人類這種動物之雄性幼兒』。還有,『羅斯答應收養,並取名為武丸』——對不對?總而言之,瑪格麗特因哀傷欲絕,獨自來到森林外面的H村,見屋前有嬰兒車,內有生下數月之人類嬰兒在睡覺,便將之叼走……你要這樣想像也無妨。從武丸的年齡來推測,那大約是七年前發生的。

「另一方面,文中也說,H村的某個家庭曾發生過一件『很不幸,而且很不可思議的事』,也是跟一個出生才數個月的嬰兒有關。那嬰兒之祖母因此事而受了重大打擊,一病不起。」

「哎呀!」我忍不住驚呼一聲。「莫非那就是綸太郎的!」

「正是其弟:健太郎。」U君眉開眼笑,說道:「母親因急事外出,托綸太郎看顧嬰孩,綸太郎卻擅離職守,導致健太郎神秘失蹤。後雖找遍附近各處,卻始終找不到。健太郎宛如瞬間蒸發掉一樣,委實不可思議。祖母大受打擊,病倒在床。綸太郎也愁腸百轉,抱憾終生……

「六年之後,綸太郎回鄉祭拜祖母。亦即,其祖母死於六年前的夏天。嬰兒失蹤事件則要再往前推一年左右。也就是說,假如健太郎活著則已七歲,恰與武丸之年齡相同。

「D集團的武丸其實就是綸太郎之弟健太郎,昔日遭野狗瑪格麗特叼走,七年之後,他已被野狗撫養長大,成為茫茫林中野狗群的一員。因此,武丸一直認為自己也是狗,那些狗也將他視為同類,不把他當人看待。武丸無法口吐人言,但卻能同野狗溝通。他所用的便是『犬語』,也就是這篇小說中以單引號括起來的那些話。那可以單引號括起來的『納命來吧!』,他當然也會講。」

「……」

「此文中設有多處伏筆,以暗示『武丸並非狗』,例如『從小嗅覺就遠比不上同伴』,還有『在團體中以怪異出名』。和麻耶感情特別好,但『並未發生肉體關係』,這最理所當然的。

「此外尚有『和同伴比起來,運動神經極遲鈍,平常不是受傷就是生病』——武丸只是個七歲小阿,運動神經自然比野狗遲鈍。光著身子和同伴在密林中到處賓士,自然容易受傷,容易吃壞肚子,容易傷風感冒……」

U君望著我,似在徵求我同意。我不言不語,頹然靠坐在沙發上。他見狀便繼續說道:「文中說武丸『智能出類拔萃,不同凡響』,這也可算伏筆吧?和狗比起來,他本來所具有的智能當然要高得多。另外又寫武丸有『骯髒的肉色身軀』,我來說明一下,這裡用『肉色』就是現在的『膚色』之舊稱……

「還有,你注意看,武丸說話時的用字遣詞和語氣口吻,是否跟D集團的其他成員不太一樣?這便是在暗示:武丸所說的『犬語』有些古怪,與眾不同……總之,就是有『人類的語氣』。」

「……」

「綸太郎見到武丸時,必定大吃一驚。一個人類的孩童一絲不掛,渾身血污,混在禽獸中,以獸類奔跑的方式逃出叢林,這種景象奇異已極,難怪綸太郎會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頭痛不已。」

我仍舊靠在椅背上,憤然噘嘴。他說的這些,似可算是「伏筆」,雖然其中有些我還不服氣,無奈……

U君似乎不知我已方寸大亂,仍繼續說道:「有一些實例,雖然不是狗,卻也差不多,那就是:人類的小阿被野狼撫養長大: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九二零年在印度宣布的案例:有兩名女童,一個八歲,一個三歲,竟然在狼群中生活,她們都以為自己也是狼……」

哼,此話不假,我曾聽說過,好像叫什麽「狼少女珍」……啊,不是聽說過,應該是在哪裡讀過……

「這『狼少女』的案例曾被改編成戲劇,好像叫做『被遺忘的荒野』。綾辻先生,你一定也知道……吧?」U君說著,將視線移至桌上。

「唔……」我又忍不住呻吟一聲。

剛才他看的那本漫畫就在桌上,那是《千面女郎》第二十九集。

我徐徐伸手,拿出那本漫畫,翻到目錄頁——果然不錯,第十一章「紫影」就在其中。此章中,女主角北島麻亞就飾演了「被遺忘的荒野」中的「狼少女」。

這套漫畫那麼多集,為何他偏偏拿第二十九集來看……方才我心中曾如此起疑。難道這次他又用這種方式來向我提示線索?

U君的計策顯得十分孩子氣,但從結果來看,我又中計了。我應該「認輸」,但——唉,我實在不服氣。

「這次我可費盡心血哩!」

U君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說道。

「《鈍鈍橋》的訣竅在於:讓讀者以為故事中全是人類,其實裡面有一群猴子,因此無法詳細描寫那個聚落。這次卻反過來,是狗群中混入了一個人,所以必須用比較多的篇幅來描寫狗,結果頁數增加很多……」

喂!這種話你怎可自己說出口?想到這裡,我又是憤然噘嘴。

「咦,怎麼啦?」U君歪起脖子。「突然生氣了?」

「——沒什麽!」我想裝出若無其事貌,無奈聲音明顯流露出怒意。

兩年前的那一夜,我也是氣得要命。這次的心情和那次很像,但又不完全相同。他來訪的目的,我完全了解。他那天真笑容的含意,我也心知肚明。寫這篇「猜犯人小說」需要費多少心血與熱情,我也一清二楚。儘管如此,我卻剋制不了這種……

「綾辻先生,你怎麽啦?」U君望著我,臉上突然出現一絲擔憂的陰霾。我閉起眼睛,他的身影便消失了。我的心情極端複雜,難以言喻。

「喂,綾辻先生……」

我用雙手搖住耳朵,他的聲音也聽不見了。就在此時——

有一句話忽然從腦海中的記憶底層浮上來。

那是在十多年前,當我還是大學生時發生的事。我所屬的「推理小說研究會」常舉辦「猜兇手」活動。有一天,我在大會中發表了一篇「野心作」,在很多方面都打破成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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