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有位怪客來訪。

這是除夕夜,本該放輕鬆,好好過個年,去泡泡溫泉也好,無奈時間不允許。我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截稿日迫在眉睫。當然,我也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在寫稿。我租了一間公寓,做為工作場所,今晚打算休息,看看電視上的除夕特別節目,但是那些節目都很難看,愈看心愈煩。我已處於「精神上超忙」的狀態,身心俱疲。

就在此時,不速之客到訪。

那是晚上將近十點的時候,推銷員不可能在除夕夜上門吧?我邊想邊開門。站在門口的是個膚色白皙的青年,他穿著厚皮衣,身材纖細,有如玉樹臨風,年紀大約比我小十歲——大概是二十歲吧?

「綾辻先生晚安!」

此人面相老實溫馴,看來弱不禁風,一頭長髮,像往昔那些唱民歌的。此刻他面現紅潮,口吐白氣。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但——到底是誰呢?我想不出姓名,也記不起他和我有什麽關係。

他的腋下挾著一頂黃底綠紋的全罩式安全帽,戴著皮手套,背著黑色小背包。看樣子是騎機車來的。

「咦,閣下是……呃……」我望著地,瞠目結舌。我還是想不出他是誰。

「久違了,我是U,你大概忘了。」

「啊……哦,原來是U君呀,我想起來了。」我邊說邊點頭,心中卻仍是大惑不解。

「U」名字,我覺得非常熟悉,卻又無法喚回清晰的記憶,猶如被半透明的窗帘遮住了部分腦袋一般,那種感覺真是難以言喻。

「你氣色不佳,大概是累壞了吧。」U君露出親切的笑容。「佔用你一點時間,可以嗎?」

依我的個性,精神上再怎麽「忙」,也不會將訪客趕回去,何況他並非陌生人。雖然仍無法完全想起來,至少可確定不是初次見面。大概是大學的學弟吧?我邊想邊請他入內。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椅上,看看手錶,喃喃念道:「時間剛好。」然後從背包中拿出一本筆記簿,又說:「綾辻先生,我今天來此,是想請你看這個。」

他將筆記簿放到桌上。那不是普通的簿子,而是用一疊稿紙釘成的,封面上以斗大的字寫著「鈍鈍弔橋垮下來」。

「這是……小說嗎?」

「是的。」他輕撫長發,有點難為情地說道。「想到好點子,就寫了下來。今夜厚顏來此,便是想請你撥冗過目。」

「是推理小說嗎?」我刺探道。

「不錯。」回答得乾凈俐落。

看來這個U君的確是我的大學學弟。我念大學時,參加了校內社團「推理小說研究會」,拜此所賜,如今竟以推理作家為職業。我畢業之後,也常受邀出席該社團的聚會。經常和年輕學子接觸,可以刺激頭腦,增進腦力。

儘管如此,但……那種奇怪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近來記憶力雖顯著衰退,但也不該想不出來。這張臉我明明認識,名字「U」有印象,以前也確曾見過幾次面,可是卻……

「字數不多,可否請你立刻惠予指正?」他說。

我拿起那稿子,以專業作家的口吻問道:「是什麽類型的?」

U君面露緊張之色,說道:「是所謂的正宗解謎推理,有附上『向讀者挑戰』……」

「就是『猜犯案者』嗎?」

「差不多,可以算那一類的。」

所謂「猜犯案者」,即「猜犯案者是誰的推理小說」之簡稱,也是推理小說迷聚會時,經常玩的遊戲之通稱。

首先由出題者朗讀「問題篇」,接箸念「挑戰書」,亦即:「到此為止,線索已齊全,請指出兇手是誰。」各人將自己的答案寫下來,交給主持人,然後由出題者出示「解答篇」,答對者有賞——就是這種遊戲。

以前日本偵探作傢俱樂部的「星期六會」,每逢過年就以此做為餘興節目,遠近馳名。我的母校的「推理小說研究會」,創社已十多年,直到現在都還在舉辦這種遊戲,已成為定期活動的一環。

「已經在例行聚會中發表過了嗎?」我問。

「沒有。」他搖頭道。「無論如何,想讓你先看看。」

「是否對此作有信心?」

「我想,你絕對猜不中。在這點上,我有信心。」

「哦,勇氣可嘉。」

我街箸香菸,窺伺他的表情。他面露微笑,似乎往顯示自己膽量不小——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以前我曾用同樣的方式,向大名鼎鼎的推理作家島田莊司「挑戰」過,企圖讓島田莊司承認我是「猜兇手的高手」,如今這小憋子一定也是為了相同的目的而來。

「問題本身十分單純,如果故意寫得很複雜,讓讀者看得一頭霧水,就會猜不中,我絕不使用那種卑鄙的手段。我督促自己,一定要站在『正統推理小說』的原點來寫作,同時必須嚴守『公平遊戲』的規則,即使是以第三人稱寫的旁白敘述,也絕不可有欺瞞讀者的虛偽詞句,這在『向讀者挑戰』那一頁中,也寫明了。此篇並未使用繁雜的『機械性詭計』,也沒有安排毫無理性的中國人登場,因此你大可放心閱讀。」他說明完畢後,看看手錶,又說:「那麽,可否請你馬上開始?」

「如果猜中,獎品是什麼?」我這是玩笑話。

U君笑著回答:「倘若完全猜對,今後你可以叫我狗奴才。」

無論此話是否戲言,都顯示他有無比的自信。既然如此,我也不能退縮。

「就這麽說定!」我奮勇點頭,展卷拜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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