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夜深的鳴風庄 第三章

美島夕海單手拿著紅酒杯,從剛才坐著的椅子上站起身。千種君惠站在她旁邊,杉江站在夕海的對面。

「你——杉江。」夕海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後將手一下子指著杉江的喉嚨口。

「能看見……能看見的。」

她就這樣念叨起來。似乎中邪的眼神,猶如咒語一般的話語,清澈通透的聲音。

「能看見,能感覺到。哎呀,你身後全都是……」

怎麼回事?她究竟在說什麼?

「怎麼了?」

深雪抱著珀特,站起來,裝著傻乎乎的樣子,走到她們身邊。

「喂,怎麼了?」

「我不知道。」杉江扭頭回答道,她微微搖搖頭,有點害怕地看看夕海,「根本不明白怎麼回事。她一下子就……」

「杉江——」

夕海的叫聲打斷了杉江的話。

「你究竟做過什麼?為什麼有那麼多……」夕海指著杉江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全是死人,哎呀……」

「你說,你看見什麼了?」深雪單刀直入地問道,「喂,夕海,你究竟看見什麼呢?」

「許多……屍體。」

夕海回答道,那語調讓人感覺她似乎將散落在空中的辭彙撿拾起來一般。

「屍體,死掉的人。……情況糟透了。四分五裂,到處散落。」

深雪呆若木雞。

深雪瞥了一下杉江的反應,不禁覺得詫異。她臉色蒼白,冰冷僵硬。讓人感覺她並非「根本不懂」。這究竟怎麼回事呢?

「糟透了。四周全是屍體。破碎的手,破碎的腿腳,破碎的……」

「夠了!」

這次,杉江用尖厲的聲音打斷了夕海的話。大廳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

「不要說了!」杉江用雙手堵住耳朵,拚命地搖著頭,「我不要想起。請不要讓我想起來。」

「杉江。」

對於杉江驟然的慌亂,深雪只是覺得吃驚。

「怎麼了?喂!」

「不要,不要,我!」

杉江用怯弱的聲音,反覆說著「不要」。她手捂著耳朵,就那樣退後,直至退到牆邊,癱軟下去。

「喂!杉江,不要緊吧?」

後藤從對面桌子跑過來。他腳步踉踉蹌蹌,一看就知道喝得不少。

「怎麼回事?夕海!」深雪又將視線轉移到夕海身上,「發生什麼事了?」

珀特從深雪的手臂上跳下去,似乎意識到什麼,在夕海的腳下摩挲著。她完全不加理會。

「我只是說了自己感覺的事情。」她凜然地回答道。

「老師能看見許多事情。」千種在一旁插嘴,語調平淡,「能看見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

「這個頭髮,感覺到的。」

夕海說道。她從上至下捋著烏黑的長髮。

「這個頭髮,擁有那樣的力量。所以……」

聽語氣,她顯得自信滿滿。

深雪一時語塞,夕海盯著她,然後緩緩地抬起手,伸出食指。

「看,深雪。我能看見、感受到你的身後。」

「哎?!」

「你呀。你的……那或許是未來的事吧。」

和方才一樣,中邪的眼神,清晰通透的聲音。

「在不遠的將來……許多人,悲傷。你也是。……啊,對了。不是你,是對你重要的人……」

「對我重要的人?」

猛然浮現在腦海的是阿葉的面容。從夕海的話里,深雪讀出了非常不祥的意思,不禁提高了聲音。

「怎麼回事?喂!夕海!你說清楚。」

夕海半張著嘴,似乎要說什麼,但突然吐口氣,讓人感覺她氣力已盡。夕海一下子坐在原來的椅子上,垂下眼。等了好幾秒鐘,深雪也沒得到她的答案。

「我能問一下嗎?」

傳來阿響的聲音。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走到深雪她們的身邊。

「美島。對於你而言,紗月這個人是怎樣的存在呢?」

阿響面朝夕海,毅然地重複起這個問題。

「紗月……」

暗紫色的嘴唇顫動了一下。

「就是你的姐姐。她六年半前死去了。」阿響繼續說下去,「你怎麼看待她?你愛她?還是……」

「姐姐?……啊,姐姐。」

聽到夕海嘟噥的聲音,深雪陡然間吃了一驚。

這不就是我所認識的「夕海」嗎?那聲音聽上去顯得沒有自信,怯弱。她和剛才判若兩人,這的確就是……

「大家都說現在的你和你姐姐過去一模一樣。從髮型到化妝;從言談到舉止,所有的一切。當然,這恐怕都是你有意而為之的吧?」

「……哎呀。」

「關於紗月曾擁有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我也聽說了。你現在所說的『能看見』,『能感覺』這些東西,就是和那個一樣的力量吧?」

對於阿響甩出來的這些率直問題,夕海顯得更加狼狽。她避開阿響的視線,單手摸著臉頰,歪著脖子。這種樣子,深雪也熟悉。往昔的夕海就是這樣。

「為什麼?」阿響繼續追問著,「在這幾年中,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請您不要問了。」

制止阿響的是千種。她擋在阿響和夕海中間,猶如庇護著夕海。

「請別問了。明日香井先生!」

她聲音嚴厲地說道。

「老師累了。剛才她使用了太多的能量。她消耗了體力和精神。所以,你就不要再……」

「能量……嗎?」

阿響絲毫沒有怯意,盯著對方的臉。

「千種,那麼我來問你。對於那種超能量的存在,你究竟相信多少?」

「什麼多少?」千種皺起細眉,「我,所有都……」

「真的?」

「您到底想要說什麼?」

「你和死去的美島紗月有過交往嗎?」

對於阿響如此唐突的提問,一瞬間,千種顯得慌亂。但很快,她就瞪著阿響。

「那種事情,無傷大礙。」

「哎呀,哎呀。」

阿響聳聳肩,再次轉向夕海,「那麼,美島」。

「請您不要問了。」

千種伸開雙手,擋住他。

「算了,千種。」

這時響起了夕海的聲音。她抬起垂下的眼睛,隔著千種的肩膀,冷冷地看著阿響,又冷冷地看著深雪。那表情和深雪所熟悉的往昔的夕海又迥然不同。

「我是姐姐的分身。我們是同一個父母所生,繼承了同樣的血脈。因此,理所當然的,我具備和姐姐同等的才華與能力。」

她口吻冰冷,其實內里卻極力隱藏著激情。當時,深雪就是這種感覺。

「姐姐是個了不起的人,但同時也是個殘酷的人。」

「殘酷?」阿響意味深長地問道,「什麼意思呢?」

「那就是——在孩提時代,那個人給我的心加上了咒語。」

這時,夕海的聲音帶有一點高亢。

「咒語。對。就是咒語。那個人不允許我和她對等存在。不,何止是對等,其實我擁有比那個人更加強大的力量。因此,她加上了咒語,封存了我的力量。因此,我一直……」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方才那冷然的表情已經消失,變成了另一副面孔——猶如厲害而又美麗的女鬼。

深雪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親眼目睹了一個多重人格者的變化。

「那個人死掉後,我明白了那些事情。束縛我內心的咒語消失了,我終於能恢複到本我了……」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千種——都無語地看著夕海。

很快,夕海喘著粗氣,直直地看著空中,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黑色寬檐帽,腳步匆匆地朝通向B館的走廊走去。千種趕緊跟在她後面。

「危險呀!」當兩人消失後,後藤煞有介事地用一種調侃的語調說,「她那種樣子,比死去的紗月還要危險得多。沒事吧?」

猶如回答後藤的問話一般,屋外傳來異樣的聲響。深雪明白了——傍晚時分,蓮見所做的說明比自己預想的準確。這是掠過山谷的風聲,這風聲便是這個別墅命名的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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