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夜深的鳴風庄 第一章

晚上8點多。

所有人都集中在A館的大廳里,以酒會的形式開始晚餐。因為深雪的負傷,大家忙忙亂亂的,所以比預定的晚餐時間稍微晚了一會。

酒水準備豐盛,有啤酒、紅酒、威士忌等。等大家將酒杯倒滿後,青柳提議乾杯。

「慶祝大家的重逢。祝願大家再創輝煌!」

眾人異口同聲地說道:「乾杯!」

「另外——」

青柳將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繼續說起來。

「是關於白天的約定的。那幅畫已經沒有了,作為替代,我給大家準備了一點小禮物。你們能接受嗎?」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青柳和放在他身邊的紙箱上,青柳背靠在面朝庭院的大玻璃窗上。傍晚時分,他讓蓮見幫忙從車上抬下來的東西恐怕就是那個紙箱了。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

說著,青柳打開箱子,從裡面拿出來的是一個白色畫框。那畫框不是很大,看上去似乎正好能放一張八開大的畫紙。

「這個,是,蓮見吧。」

畫框中放著一張水彩畫,而且正如青柳所說的,那是蓮見皓一郎的肖像畫。但是,畫上的蓮見和現在的本人之間,有著相當大的差異。身體比現在要痩得多,雖然都戴著銀邊眼鏡,但畫上的蓮見看上去還是一個稚嫩的少年。

「哇!」

首先喊起來的就是蓮見本人。

「畫家,我可真不好意思。」

「太像了。」深雪拍著手,「過去的才子就是那樣。太棒了。畫家,那是你畫的嗎?」

「不是說了嗎?這是我的禮物。」

「你什麼時候畫的?」

「那個倉庫被燒掉後。我閑來無事,不知為何想到了,於是就畫下來了。」

「你也給我們畫了吧?」

「當然。」

青柳看著紙箱。

「我嫌麻煩,你們能自己在裡面找找,拿出來嗎?」

他命令完過去的學生後,又補充一句,「對了,對了」。

「五十嵐,也有你的畫,可以的話,請接受。」

「我的?」

五十嵐有點吃驚,歪著脖子。青柳露出羞澀的笑容,看著他。

「十年前,你們來我家玩的時候——那時,大家一起照了相,對吧。那張照片留在我手裡了。我就根據那張照片,給你們畫像。我覺得難得,就也給你畫了。」

「是吧,太感謝了。」

從箱子里找出自己的畫像後,深雪把它豎在椅子上,稍微離開一點距離,認真地欣賞起來。

「這就是十年前的深雪嗎?」身旁的阿響說道,語氣顯得感慨萬千,「和現在幾乎沒有變化。」

深雪下意識地說聲「謝謝」,但很快便重新回味起他的話。如果他的意思是「現在依然年輕」,那應該高興。但如果是「還沒有長大」,那就要讓人難過了。

十年前,自己的那張笑臉的確天真無邪、陽光燦爛。深雪覺得那是無憂無慮的歲月。十年後的今天,自己雖然基本上還能開心舒暢,但恐怕已經很少能那樣笑了。

就在她心緒低沉下來的時候,突然——

傳來清脆的玻璃破裂聲。

「怎麼了?」

「喂、喂!」

「怎麼了?」

傳來交錯的聲音。深雪驚訝地扭過頭,想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很快,她禁不住大聲喊起來。

「夕海!」

美島夕海站在放置畫框的紙箱邊,損壞的畫框落在她腳下。白色的木框已經變形,破裂的玻璃散濺在地上。

看上去,那似乎並非不小心掉落的。是夕海自己扔在地上的?——是那樣的嗎?

「您不喜歡嗎?」

青柳沖著夕海問道。他雖然語調平穩,但聲音有點顫抖。

夕海直直地看著腳下,直視著那破裂畫框中的十年前的本人肖像。

「這不是我。」

她沒有理會青柳的問話,猶如自言自語般吐出一句。這句話讓深雪感覺到她非常的為難以及極度的憤怒。恐怕不只深雪有這種感覺。

「不是我,不是……」

夕海嘟噥著,搖了幾下頭。那黑色的長髮伴隨著頭部的晃動而妖艷地搖擺著。

她那樣子顯然異常。深雪突然產生疑問——她的病還沒有被治好嗎?所有了解過去事情的人恐怕或多或少都會這樣想吧。她曾長期在精神病醫院。雖然不知道她在那裡的病情,但出院後,說不定還有後遺症之類的……

「老師!美島老師!」

千種走近繼續激烈晃動著腦袋的夕海。夕海沒有理會,千種將手放在她的肩頭上,再次大聲喊「老師」。這時,夕海才有點反應,似乎蘇醒過來。

「啊……」

她看著千種,然後將視線移到腳下。

「啊……對不起。」

她冷淡地說道,沒有再次面朝青柳道歉,也沒準備撿起破損的畫框,而是慢慢地退到房間一角。

看見夕海坐在椅子上後,千種彎下腰,開始撿拾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片。涼子奔到廚房,拿來濕抹布和塑料袋。深雪也無法站著不動,打算走過去幫忙,但是纏著繃帶的左腿無法自由活動。與疼痛感相比,焦躁感更加強烈。

白色的畫框被損壞得慘不忍睹。看著那裡面的肖像畫,深雪的心情難以言喻。

那裡有十年前的夕海。

土氣的運動服、學生裙、短髮、土氣的黑邊眼鏡、微微露出的缺乏自信的笑容。深雪非常熟悉的美島夕海就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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