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友相聚 第六章

阿響負責搬箱子。他本來想若無其事地回房間,深雪把他叫住,硬是讓他干這個活的。

把箱子放在玄關的地上後,阿響用一種怨恨的眼神瞪著弟媳,撣撣衣服和手上的泥土。

「總比你扛屍體輕鬆吧。」

深雪開玩笑般說道。當然,她故意說得讓周圍人都能聽到。阿響皺皺鼻子。

「我屬於動腦派,一般不會做那種工作。你不知道嗎?」

青柳去房間拿來了起子。後藤接過起子,負責起餘下的工作。

(說起來,他擅長做這種事情。)

在初中階段,深雪曾和後藤同過一次班。在那年的文化節上,他們開設模擬商店,在製作招牌等木工活時,他曾相當踴躍。

所有釘子都被起開,蓋子被打開,裡面放著五個瓶子,周圍空隙處用報紙填充。

和十年前封閉蓋子時完全一樣。他們使用的瓶子就是當時這個房子里的威士忌酒瓶和速溶咖啡的空瓶等。各個瓶子上都貼著寫有每個人名字的標籤。

「哎呀,這是我的!」

後藤首先伸手拿起一個四方形的威士忌酒瓶。在透明的酒瓶中,能看見一張被折得小小的白紙片。

後藤左手握著自己的瓶子,用右手依次拿出剩下的四個瓶子,確認過標籤後,分別交給各自的主人。

「這個是杉江的,這個是蓮見的吧,那麼這個就是……」接過寫著自己名字的瓶子,深雪把它舉到眼前,藉助光線,透過深綠色玻璃看起來。沒錯,裡面有一張紙片。

但是沒有一個人試圖馬上打開瓶蓋。

深雪想——這是為什麼呢?

裡面的內容,當事人自然知道。紙片上的「夢想」和現在的自己,這也已經明了。那麼究竟為何要猶豫不決,不願在這裡拿出紙片呢?

當時,有人提議大家比一比,看看十年後,誰更接近自己的夢想,大家都表示贊同。為了烘托氣氛,青柳還主動說要提供那幅畫作為「獎品」。但是,那幅畫現在已經蕩然無存。

事實上,那不過是個遊戲。深雪覺得不會有人把那個當真。可以說,那不過是一個借口一樣的「約定」——經過十年的漫長歲月,相同的朋友再次聚集到這裡。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拿著這個「時間容器」,心中會如此躁動呢?

就深雪本人而言,「結果」已經清楚。正如她告訴阿葉的,當時,她把「和警視廳帥氣的刑警結婚」作為自己的夢想,記錄在這張紙片上。那夢想幾乎和她現在的情況完全一致。如果這樣,現在不是沒必要如此緊張嗎?

「請大家到屋子裡來吧。」

青柳說道。

脫了鞋子,正要進去,深雪看見將手伸進放在地上的木箱中的阿響。於是,她仔細看著,心裡納悶他要幹什麼。只見他拿出一張皺巴巴的舊報紙,揉成更小的一團,放進上衣口袋裡。

我所在意的不是別人,而是我自己。

一隻手拿著瓶子,走在通向客廳的走廊上時,深雪下了如此的結論。

高中一年級夏天的夢想是否實現,這不是問題的關鍵。而是要有心理準備,去面對十年前的自己。難道不是這樣嗎?不是從過去到現在,而是反方向,從現在到過去——現在的自己如何看待隔著十年時光的當時的自己。至少這個對自己而言,是一個重要的問題。深雪在心中如此思忖。

「總之,作為當時的『見證者』,我來負責主持今天的會議。」

當大家全部落座後,五十嵐干世說起來。坐在安樂椅上,叼著煙斗的青柳使勁點點頭,似乎在說「可以」。五十嵐用一種表演的語調,繼續說下去。

「請大家拿出各自瓶中的紙片。然後,對!依次讀出其上的內容,好嗎?」

沒有人提出異議。

「那我就先來吧。」

後藤慎司用一種調侃的語調,煞有介事地說完,便打開瓶蓋,把瓶子倒過來。他打開紙片,故意清下嗓子,放聲讀起記錄在上面的內容。

「『我想成為電影製作人』。——上面是這樣寫的。『能成為導演最好,能成為美術指導也行,總之我想製作非常有趣的電影』,就是這樣。」

讀完,後藤把紙片揉成一團,丟進桌子上的煙灰缸里。

「接下來呢,是不是要彙報這個夢想是否實現?彙報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況?」

五十嵐稍稍露出一點為難的神色。

「好,就這樣吧。」

後藤推了一下藍色的有色眼鏡,再次清下嗓子。

「總之,我一直努力著。大學畢業後,我進入一家正規的製片廠,到此為止,情況還不錯。但那個廠子很快就倒閉了。我托關係進入了一家成人錄像製作事務所。現在,我成為製作那種錄像的副導演。雖說是副導演,主要被驅使干一些雜務。」

一口氣說完後,後藤面無怵色地環顧四周。

「諸位女同胞,如果對出演錄像感興趣,請和我聯繫。」

只有深雪「撲哧」笑出來。杉江明顯陰沉著面孔,掉過臉。而夕海則毫無表情地將視線凝固在空中一點上。坐在夕海旁邊的千種君惠的反應則介於兩者之間。

「接著該是我了吧?」

坐在後藤邊上的蓮見皓一郎開口了。他已經從瓶中取出紙片,打開看著。

「我來讀了。『成為建築家是我的夢想,我想在各處建造別人建造不出來的奇特建築』。」

全場騷動起來。

他的夢想應該實現了。他在大學學的建築,已經取得一級建築師的資格,現在好像在東京某個建築設計事務所上班。雖說有妻子家的財產作為後盾,這個暫且不論,能年紀輕輕就建造一個自己設計的房子,可以說了不起。

「蓮見,你設計的別墅是不是奇特的建築呢?」

聽到深雪的問話,蓮見有點含羞地眨巴著眼睛後面的小眼睛。

「不能說非常奇特,但是,怎麼說呢,的確是有點不一樣的建築。」

「起名字沒有?」

「怎麼說?」

「比如叫什麼館呀,什麼亭的。不是有許多建築這麼叫嘛。」

「那個暫時叫做『鳴風庄』。」

「鳴風庄?」

「就是鳴叫的鳴,風聲的風。那個別墅原來就起了這個名稱。最初建造那所別墅的人就是那樣命名的。」

「那麼,應該叫做『新鳴風庄』嘍。」

「也可以這麼說。」

不管怎麼說,深雪很期待接下來去那個別墅。到底是何種構思的建築呢?「那麼,接下來是杉江。請。」五十嵐催促著往下進行。

杉江沉默著,點點頭,但是表情凝重。她右手拽著從瓶中取出來的紙片,緊閉雙唇。

很快,她長長地嘆口氣,猶如下了決心一半,打開紙片。

「『我的夢想是』——」她壓抑著感情,念起來,「『成為國際航班的空姐。因為父親是飛行員,如果可能,希望和他同乘一架飛機週遊世界』。」

聽說她目前在東京的某個證券公司上班。高中時,深雪、夕海進入了私立學校,而她則進入了高一個檔次的高中,之後直接進入國立外語大學。想像得出,至少到那時為止,她還沒有改變成為空姐的目標……

「我已經放棄當空姐了。」

杉江冷不丁冒出一句,表情黯淡。「放棄」這個詞並沒讓人感覺她是「悔恨」或者「孤寂」。讓人感覺是其他情況。對,那是一種懼怕什麼的黯淡表情。深雪感覺是這樣的。

如果真是那樣,她究竟懼怕什麼呢?

「下一個是深雪。」

還沒多久,五十嵐就點名了。從他點名的時機和聲調來看,能感覺出五十嵐是在照顧杉江。

「你怎麼做?你也在這裡念一下嗎?」

「你什麼意思呀?」

「十年前,埋時間容器的時候,你不是向大家宣告了自己所寫的內容嗎?而且,今天你又把刑警丈夫帶來了。我覺得你就不用念了。」

的確如此。被他一說,情況倒是這樣。

深雪瞥了一下從自己瓶中取出的紙片。

我要成為警視廳的帥氣刑警的妻子。這是我自小的夢想。希望十年後能遇到這樣的人。

眾所周知的內容。如果再正式地念一下,就連深雪自己都會覺得臉紅。筆跡看上去也和現在幾乎沒有變化。

這就是過去的——十年前的自己嗎?她不能不湧出如此感慨。但深雪更感覺奇怪,覺得自己真無聊,直到方才還內心緊張。深雪輕聲嘆口氣,沒有讓周圍人聽見。

「那我就不念了。」

深雪折好紙片,說道。

「干世哥哥說得沒錯。——行嗎?諸位。」

沒有人異議。

「那麼最後一位。」

五十嵐將視線沖著夕海。全場又充盈著一種和方才不同的異樣的緊張氛圍。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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