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友相聚 第四章

他們先回到玄關方向,然後朝屋子北邊走去。也許日照的緣故,北面的庭院顯得比南面更加凌亂。

在雜亂的草木中,有一條依稀可辨的小路,走了不久,便看見一堵泛黃的牆體。

這是建在寬敞庭院一角,陳舊的倉庫。

這座房子不是很大,房頂的高度比普通的平房稍微高一點,石頭基座、髒兮兮的灰泥牆,上方有個小採光窗……

深雪記得曾看見過這間屋子。—十年前的今天,來這裡的那—天——當時,這個倉庫就的確建在這個庭院的一角。

但是——

現在展現在眼前的那個倉庫已經面目全非,怎麼回事?

深雪一下子感覺那猶如一艘已經沉沒的舊船,並且不是遭遇風暴沉沒的,而是被炮火擊沉的。

「三年前,我回到這裡的時候,曾稍微改造了一下內部。」

青柳停下來說。

「我當時決定將其作為畫室使用。因為在正房裡,沒有一間封閉的房間,容易走神。雖說是畫室,但還有一半兼做儲藏室。儘管這樣,我喜歡呆在這裡,非常喜歡,但是——」

青柳抬起拐杖,指著房子。

「變成這樣,慘不忍睹。」

被擊沉的船隻——那看上去就是那樣。

屋頂和部分牆壁坍塌了,失去了原貌。牆壁上到處能看見燒得焦黑或者變成茶色的地方,還有些地方露出了房屋的骨架。

「火災?」杉江問道。

青柳用力聳聳肩。

「是天災。」

「天災?」

「已經過去四個月了吧。初春時,暴風雨來襲,當時打雷了。」

「咚!」後藤模仿著雷聲,「真的嗎?」

「我活了近五十年,第一次聽到那麼響的雷聲。竹丸肯定嚇得要死。」

青柳苦笑著,皺起眉頭。

「我趕緊衝出來一看,屋頂已經燒起來了。哎呀,燒得可厲害了。幸虧下雨,而且消防車也趕來了,儘管那樣,還是變成這個樣子嘍。四分之一的屋頂被燒掉了。」

沖著屋子入口處邁出一步,青柳回頭看看眾人。

「要不要看看裡面?」他說道,「不要緊,不會突然倒塌的。」

入口處有一扇看上去結實的木製雙開門,好像沒有上鎖。青柳將門朝外拉開,裡面還有一扇門,那是金屬制單開門,讓人感覺和舊房子的外觀格格不入。

「改造的時候,您換了門?」阿響饒有興趣地問道。

青柳握住門把手:「內側原來有一扇過去的拉門,相當破舊,用起來不方便。」

外側的雙開門和內側的單開門大小相差近一倍,所以內側的房門周圍,還造了填補空間的「牆」。

「而且,蟲子也很多。」

推開門,青柳繼續補充說道。

「各種東西從門縫裡鑽進來。當儲藏室用的時候,沒有什麼大問題,但成為畫室後……」

「原來如此。」

「我安裝這個門,就是為了沒有縫隙。裡面還安裝了空調。但是現在沒有任何意義了。」

一行人走進屋內。

或許打雷的時候斷電了,電燈不亮,但是外面的光線從屋頂的大洞處照射進來。很快眼睛就適應了,能看清楚屋內的狀況。

屋內比從外面看要寬敞得多。水泥地面,到處都有似乎原本就在這裡的傢具——舊衣櫃、衣櫥、桌子、椅子等。經過四個月的風吹雨打,所有的東西都髒兮兮的。還能看到臉盆、掃帚、三角梯等工具。燒掉下來的木頭和瓦礫被集中在內里一角。

青柳環顧著面目全非的屋子,走到了房間中央。

「那幅畫本來就放在這裡。」

他回過頭,看著大家,說起來。

「正好在那裡——就是屋頂掉落的一帶。」

「燒掉了?」

聽到深雪的問話,青柳板著面孔,點點頭。

「被燒掉了一半。」

「你扔掉了?」

「全是燒焦的痕迹,而且還被消防車上的水槍澆濕了,慘不忍睹。」

深雪不禁嘆息起來,「哎……」

雖然有程度上的差異,其他人的反應也差不多。其中只有阿響一人似乎不怎麼遺憾。

「之後,您就把畫室移到正房了?」阿響沖著青柳問。他的腔調就像警官進行例行盤問一般。

「是的。」

「現在您還經常繪畫嗎?」

「除此之外,無事可做了。」

「這個屋子,您早晚要拆掉的吧?」

「早晚吧。現在嫌麻煩,就暫時這樣不管它。」

阿響還準備詢問的時候,蓮見皓一郎在入口處發出驚訝的聲音。

「哎?怎麼……那樣?」

蓮見站在打開的房門內側,看著屋外,歪著粗脖子。

「那樣……」

發生什麼了?他獨自嘟噥的聲音中透出驚訝。

「美島嗎?」

美島?美島夕海來了?

深雪小跑著,衝到房門入口處,站在蓮見肥胖的身軀旁,朝外張望。蓮見依然站在原處。

「哎?!」

深雪也發出同樣語調的聲音,和剛才的蓮見一樣。

「那樣……」

有兩個女人走在庭院的小道上。其中一個未曾見過,她穿著黃色套裝,身體修長。

深雪想:那是誰呀?但更關鍵的是另一個女人。

黑色的長袖襯衫、黑色寬邊褲、黑色高跟鞋,頭上還斜戴著寬檐黑帽。那個女人……

「是夕海嗎?」

深雪自言自語般地嘟噥著。

「是夕海嗎?」

深雪從蓮見身旁穿過,走到屋外,其他六人也相繼走出房間。而且,幾乎所有人看見一身全黑的她,都露出驚訝或者迷惑的表情。

這時,唯一例外的就是阿響。和方才不同,他似乎不明白大家為何都表現出那種反應。

「大家好。」

環顧一圈同窗,夕海幽幽地開口。

「好久不見,青柳老師。」

那的確是美島夕海的聲音。但是講話的語調和深雪所認識的往昔的夕海截然不同。

「我來晚了,對不起。這是我的朋友千種君惠。她是自由編輯。」

她講話的樣子讓人感覺果斷且有女人味。這和往昔那個沒有自信、吞吞吐吐的夕海判若兩人。

「我是千種,初次見面。」

那個被夕海介紹的女人稍微點個頭。

她戴著無框眼鏡,臉上的妝化得有點濃。但如果不看這個的話,還是讓人感覺頗有知性味道。也可以說是美女。年紀也就不到35歲吧。

「今天,美島老師約我,說能否一起來,所以我就……」

(美島老師?)

深雪回頭看了一下阿響,覺得納悶。

話說回來,在來這裡的路上,他曾經這樣說過——夕海繼承了姐姐的遺志,開始寫小說,畫插圖。就因為這些,才和編輯在一起?才被叫做老師?

「哎呀,真讓人吃驚,美島。」

說著,青柳朝兩人走去。

「我以為是誰呢。我以為自己認錯人了。你簡直……」

青柳沒有再說下去,但深雪在內心中嘟噥起來。

(簡直和姐姐——紗月一個模樣。)

現在,面前站著的女人是美島夕海,這絕沒有錯。但是不管是說話架勢,還是言行舉止,都和深雪所了解的過去的夕海判若兩人。

她沒有戴著那顯得度數很深的黑框眼鏡。一點都感覺不出土氣。體形看不出矮胖。比以前瘦,臉部輪廓清晰。或許是精心化妝的緣故,連五官看上去都和過去完全不一樣了。而且——

長得過腰的一頭漂亮的黑髮。

(簡直……)

深雪覺得有點頭暈。

(和紗月完全一樣。)

深雪甚至產生錯覺,覺得六年前被害的姐姐美島紗月依附到妹妹夕海身上,復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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