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對決 第四節

他是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絕不可能還活著的人。就算他還活著,也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真實哉凝視著父親白河誠二郎的臉,而他的意識則飄離肉體,被炫目的銀白色光輝吸了進去。

啊,天哪。都這個時候了——都這個時候了,我居然又「發作」了。

不等真實哉想完,他的意識便穿過了光輝的中心。他感受到劇烈的加速度,還有前所未有的巨大壓力。片刻後,他的意識被狠狠甩了出去……

放眼望去,空無一物。什麼都聽不見。真實哉的意識捕捉到的是被沒有濃淡變化的灰色覆蓋的、無比荒涼的沙漠「風景」。

(這是……)

似曾相識的「風景」。

這是……沒錯,是他第三次「發作」時穿透乳白色「牆壁」後來到的地方。是那傢伙的——殺人鬼「心」中的「風景」。

如此空曠,如此荒涼的……

(這是爸爸的?)

他無法自由活動身體,感官也全部失靈,什麼都思考不了。他是一具只有呼吸和心跳的行屍走肉。難道這就是身為「植物人」的父親的「心」嗎?

我治不了啊。真實哉心想。

把荒涼成這樣的「心」恢複原樣?我根本做不到。就算我用功學習,成了很了不起的醫生,也沒辦法治好這樣的「心」。

真實哉沉浸在無可救藥的無力感之中。與此同時……

(為什麼?)

真實哉不斷地捫心自問。

為什麼爸爸會變成「殺人鬼」?爸爸為什麼要殺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答案很快出現在他眼前。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盤踞在這顆「心」中的邪惡意志的集合體正在不斷釋放出兇惡的波動。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原來是這樣……)

上一次來到此處時,真實哉的直覺告訴他,那個漆黑的漩渦才是支配著「心」的罪魁禍首。一點也不錯。這個漩渦——這才是為夜晚染上殺戮血色的「殺人鬼」的真身。

真實哉展開想像的翅膀。

一切都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我透過511號房的窗口,看到那傢伙沉入沼澤的那一刻。當時,那傢伙狠狠瞪了我一眼,朝我釋放出同樣形狀的波動。

那傢伙對準了真實哉心中最陰暗的部分。真實哉拚命抵抗,但波動還是撞開了他的心門。同理,波動也入侵了同在病房中的愛香。於是,兩人的心底就留下了同樣形狀的(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邪惡意志的碎片。

問題是,病房裡除了真實哉和愛香,還有別的人。他也受到了波動的攻擊。沒錯,那個人就是躺在床上的植物人誠二郎。

他的「心」是如此空曠,如此荒蕪。真實哉他們好歹還有自發的意志,可誠二郎並非如此。他的「心」與空洞無異,毫無防備。於是波動便輕而易舉地入侵了他的「心」,在這裡構築起了巨大的「巢穴」。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如此一來,但求殺戮的狂暴意志就支配並驅動了他的肉體。

殺人,而且要用儘可能殘虐的方法。

在狂暴意志的命令下,他開始草菅人命。他不再是一個獨立的人格,而是變成了只能用「殺人鬼」來形容的可怕物體。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漆黑的漩渦在「心」中猛烈旋轉。那是操縱著真實哉的父親的邪惡能量的集合體。真實哉正面臨著被漩渦卷進去的危險。然而——真實哉繼續思考著……

假設今天晚上的殺戮,都是化作「殺人鬼」的爸爸犯下的罪行。那……511號病房病床上的屍體究竟是誰?

掉包!難道是被掉包了?

那具屍體的臉上全是傷口,根本看不出原本的長相。真實哉也沒看清他的體格與著裝。只是——

沒錯,那雙腳。伸出床位的那雙腳上分明套著鞋子。昏迷不醒的住院患者怎麼會穿鞋呢?由此可見,床上的人變了。那具屍體並不是白河誠二郎。

(那會是誰?)

那究竟是誰的屍體?爸爸又是什麼時候、如何跟那個人掉包的呢?

就在這時,荒蕪至極的「沙漠」居然動了,彷彿在回答真實哉迫切的追問。乾燥的砂礫中僅存的水分化作水蒸氣,冉冉升起,聚成一團。

那是什麼東西?那東西伴隨著具體的聲音與畫面,對真實哉的意識訴說著真相。

啪嗒啪嗒。

這是……那時我聽到的聲音。穿著濕鞋子走路的聲音(沒有光著腳……)。當時他變成了父親的「眼睛」。他就這麼躺在511號房床上,「聽見」了那樣的腳步聲。

漆黑的人影映入眼帘。那人穿著濕衣服。能聽見水滴落地的聲音。還能聞到某種異樣的臭味。咻……咻……他能聽見野獸般的喘氣聲。

那傢伙來了!真實哉的意識慘叫一聲。他還以為那傢伙——那個殺人鬼從沼澤里爬了出來,跑來殺爸爸了。然而……

殺氣騰騰的視線是如此尖銳。那人喘得越來越厲害。帶著水、泥與血的手臂緩緩向這邊逼來。

噗通。心臟猛跳一下。與此同時——

強烈的邪惡波動填滿了昏暗的房間。那波動,就像沉入沼澤的那傢伙的雙眸釋放出的……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真實哉還以為那種波動是溜進房間的人釋放出的玩意兒。難道他想錯了?難道那是從內側——從父親的「心」的內部釋放出的波動嗎?

殺!殺!殺!殺!殺!殺!殺

手越來越近,氣息也越發急促。

殺!殺!殺!殺!殺!殺!殺!……

住手!救命啊!真實哉邊喊邊閉上心中的「眼睛」。之後,他便脫離了父親的「眼睛」。

真實哉「離開」之後,病房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那團東西繼續發送著真實哉所不知道的信息。莫非這是這顆「心」里殘存的那時的「記憶」嗎?

照理說植物人的「心」不可能擁有這樣的「記憶」,可真實哉的確能看見這些畫面。

莫非爸爸的「心」還沒有完全死亡?真實哉心想。

(啊,爸爸……)

逐漸逼近的手上握著一把刀,刀刃上沾滿黑色的血污。

突然,躺著的人動了。

他抓住來人的手腕,猛地坐起來。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奪下了那人的刀。之後再將那不速之客按在床上,毫不猶豫地用奪來的刀切開了他的喉嚨。

這時,「眼睛」捕捉到了不速之客的臉。

(這張臉是……)

真實哉對這張臉有印象,是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原來是他。晚間新聞里提到的那個逃亡中的殺人犯曾根崎庄介。就是他!

原來是這樣。真實哉總算想明白了。

那具屍體——我在511號房看見的那具屍體(那人穿著鞋子……),是那個叫曾根崎的男人。我脫離爸爸的「眼睛」之後,被「殺人鬼」控制的爸爸就將那人按在床上,殘忍地殺害。

可是……曾根崎不是在逃命嗎?他為什麼會來到醫院,來到這間病房呢?

這個問題很難用邏輯解釋清楚,但真實哉好像悟出了其中的奧妙。

曾根崎在隔壁的朱城市殺了人。他的大腦受到了興奮劑的影響,精神狀態很不正常。也許盤踞在誠二郎心中的波動(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感知到曾根崎的瘋狂,將他吸引過來。

這把刀肯定是曾根崎在朱城市殺人時使用的兇器。那他進病房時刀上為什麼是濕的呢?這不難解釋。真實哉來到醫院時,在醫院大門口發現了職員的屍體。而殺死這位職員的並非化作殺人鬼的誠二郎,而是手握大刀的曾根崎。也許是他入侵醫院時被那個職員撞見了。

(沒錯。肯定是這樣沒錯!)

對真實哉訴說著真相的「記憶」波浪逐漸退去。這時,真實哉的意識再次感覺到,在離他咫尺之遙的地方,有著漩渦狀的邪惡能量。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啊,不行了……)

再在這兒待下去,會被那個漩渦吞噬的。到時候,我就不再是我了。

真實哉拚命反抗漩渦的吸引力,朝「心」的外側飛去。他成功突破了乳白色的「牆壁」,將意識擺回「眼睛」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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