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始動 第五節

真實哉獨自一人衝出家門。沒有叫醒愛香,也沒有告訴啟一郎伯父與堂哥和博。

外頭下著大雨,但他沒工夫找雨傘。他做好了當落湯雞的思想準備,迅速穿過前院,走到大馬路上之後,再全速沖向隔壁的醫院。

雨大得出乎意料。好冷。他本以為醫院就在隔壁,不用走很長的距離。可跑到醫院門口時,他已渾身濕透,鞋子進滿了水。

踏進醫院的院門後,他揉了揉因雨水而朦朧的眼睛,抬頭望向醫院大樓。

那是一棟四層樓高的白色鋼筋水泥建築物。從正面看,它很像姐姐就讀的初中的校舍。姐姐曾帶他去過一次——那是去年春天的事。真實哉所在的小學只有三層樓高,相較之下,初中的校舍就顯得既寬敞又高大。

他還記得自己走進校舍時產生的奇怪想法——再過幾年,我也會進入這所學校,每天來這個教室學習。當然,這沒什麼不好。只是……他總覺得自己窺視到一個與現在的自己所處的世界沒有任何連續性的,由截然不同的法則支配的異世界。一旦進入這個領域,我就會變成一個截然不同的「我」……他還產生了一種疑似恐懼的感情。

好想快點長大。

好害怕長大。

每個少年都會在這兩種念頭之間搖擺不定。由此可見,真實哉也是個普通的少年。

深夜的醫院,矗立在大雨中的建築物好似巨大的要塞,顯得如此陰森恐怖。他曾在天亮時進過這棟樓很多次,但一到晚上,彷彿連建築物的結構都會變得不太一樣。

真實哉深吸一口氣,撩起被雨水打濕的頭髮,朝建築物的入口走去。

有一扇玻璃門是敞開的。難道醫院晚上不鎖門嗎?真實哉很驚訝。難怪那傢伙能輕而易舉地溜進來。

他正要衝進裡頭——

啪嗒啪嗒。不同於雨聲的某種聲音讓真實哉停下了腳步。

他轉向聲音的源頭。建築物右邊的門廊外有一棵巨大的冷杉。樹根附近有個不停蠕動的影子,帶著點茶色。那是一條狗。

不是柴犬,而是雜種狗。是野狗?還是附近的人家養的狗誤闖了進來?

然而,令真實哉越發驚愕的是躺在狗旁邊的物體——那是個人。有個人倒在那兒。

那條狗用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窺視著真實哉。「噓!」他一邊說著,一邊朝狗走去。狗哼了一聲,卻沒有要走的意思。真實哉下意識地撿起一塊石頭,朝狗砸去。

「滾開!」

石頭命中了狗的身體。狗慘叫一聲,逃跑了。

樹下的人影依然躺在地上,紋絲不動。

真實哉戰戰兢兢地往前走。

那人穿著灰色的皮夾克,好像是個男人。他仰面朝天,臉則扭向真實哉的方向。雙手高舉,好像在歡呼萬歲一般,其中一隻手上還握著一支手電筒。

前方的地面上留下了拖動重物的痕迹。泥土被掀了起來,在地面上形成一條溝渠,裡頭蓄了不少雨水。

真實哉又湊近了一些,但男子還是一動不動。無論真實哉願不願意,他的想像都飄向了最可怕的方向。

這人肯定死了。有人殺了他,又把他拖到這兒來。

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那人的面容也愈發清晰。真實哉發現那人的喉嚨口有條漆黑的傷口。

(是那條狗咬的!)

真實哉見過這個男人,他是這家醫院的職員。真實哉不知道這個人叫什麼名字,但他經常在醫院的接待處瞥見這個人。

那人怒目圓睜,表情完全僵住了。那分明是個死人。而且一看他的額頭,真實哉就意識到他不是被那條狗咬死的。因為那人的眉間有一道深深的傷口。那才是致命傷,好像是被某種鋒利的刀具刺傷的。

「是那傢伙!」真實哉驚悚萬分,「是那傢伙乾的!」

是殺人鬼乾的好事。他想溜進醫院,卻被這個人發現了。所以他就殺人滅口了,還把屍體拖到了這兒。

我「看到」的事果然是真的,不是姐姐他們說的「噩夢」。

(爸爸!)

真實哉瑟瑟發抖,不敢再看那個男人——醫院職員冬木貞之的屍體。他一個轉身,穿過敞開著的那扇門衝進建築物。

(爸爸要被他殺掉了!)

藉助微弱的光線,他能看出地板上有一個個濕漉漉的腳印。他心想,這肯定是那傢伙的。他從沼澤里爬了出來,冒著雨溜進醫院,所以地板才會這麼濕。

真實哉一口氣跑到電梯間。一樓大堂空空如也。唰,唰……運動鞋留下的腳步聲異常刺耳。

他按下按鈕,抬頭看了看顯示電梯所在樓層的電子顯示屏。電梯停在四樓。

奶油色的鐵門後傳來沉重的響聲。轟隆,轟隆。一聽就知道是年代久遠的老電梯,慢得要命。

與其等電梯慢慢爬下來,不如直接跑上去。

真實哉離開電梯間,朝旁邊的樓梯跑去。

他一步兩級衝上樓梯。心跳越來越快,臉色也愈發潮紅,但四肢末端像浸入冰水一般,透心的涼。

跑著跑著,他實在跑不動了,只能一步一層,放慢速度,好不容易才爬到四樓。他用雙手撐著膝蓋,稍微喘了口氣,隨即沿著走廊往前跑。而就在這時——

「怎麼了?」有人突然向他搭話了。

真實哉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護士正站在護士站的窗口後方,一臉訝異地望著他。他認識這個護士。她叫喜多山靜子,專門負責四樓。

「啊呀,這不是真實哉嗎?」護士非常驚訝,「這麼晚了,你怎麼跑這兒來了?怎麼渾身濕透了?」

「出大事了!」真實哉跑到窗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那傢伙到爸爸的房間去了!爸爸要被他殺掉了!要是不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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