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始動 第四節

鈴聲響起,顯示面板上有一盞紅燈不斷閃爍。有人按鈴了。

溝口沙也香放下喝到一半的紅茶,轉向面板。紅燈上方的數字是「511」。

(511?)

她想起那間病房的病人,頓時滿腹狐疑。

四樓的護士都知道那位病人——白河誠二郎正處於什麼樣的狀態。雖說是今年才入職的新人,可沙也香對此也有耳聞。

他是院長白河啟一郎的親弟弟,原本是某所大學的老師。半年前,他在登山時遭遇事故,頭部受了重傷,不幸成為植物人。院長把他接回自家的醫院,可現代醫學的力量還不足以讓他恢複正常。

植物人——沒有思維,也沒有意識,四肢動不了,不會看,不會說話,甚至不能自己進食。這種病人的病房怎麼會……

自不用說,這是將病床變成染血的解剖台的他乾的好事。但沙也香對此一無所知。她雖然起了疑心,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並沒有產生足夠的懷疑。

先去看看吧。她心想。

這家醫院的建築物跟設備都很陳舊,也許是機器出了問題。要麼就是病人的手臂動了動,不小心碰到了呼喚鈴。

沙也香起身看了看牆上的掛鐘。

再過幾分鐘,就是凌晨一點了。

她本想叫醒隔壁休息室的喜多山靜子,想了想還是作罷了。凌晨兩點她們還要去巡邏,在那之前,就讓她好好睡會兒吧。她說她今天發燒了。

每層樓的護士站都會安排兩位護士值夜班。今天晚上,沙也香有喜多山靜子陪著。靜子在這兒工作很久了。她今天不太舒服,想稍微休息一會兒,就去休息室打盹了。她昨天也值了夜班,肯定是工作太辛苦了,疲勞過度了吧。

醫院的人手確實不夠,但好歹也該稍微調整一下班次,不然怎麼受得了——同事們常會如此抱怨。但沙也香從沒聽靜子抱怨過一句。因為她生性認真老實嗎?還是只會在心裡抱怨,卻不說出口?

靜子年近四十,卻沒有成家。可她並未表現出很落寞的樣子,而且從來不會像其他護士那樣拍醫生的馬屁。她總是那麼不卑不亢,對患者和年輕護士也很友善。

身為護士,沙也香很尊敬靜子這位前輩。身為一個女人,她也非常嚮往靜子的生活作風。只是……她要是把這種想法說出來,周圍人恐怕會大吃一驚的吧。

沙也香總想著:要是我能像靜子前輩那樣就好了。

不結婚也行,反正我也不想結婚。男朋友要了幹什麼?我根本不想要。她本有一個交往了許多年的男朋友,但不久之前,那人狠狠地把她甩掉了。看著靜子過得如此平靜逍遙,沙也香打從心底里羨慕起來。

沙也香拿著手電筒,離開了護士站。

大燈早就關了,走廊里非常昏暗。她快步走向病房。

走廊很漫長,走到底左轉,寫著「緊急出口」字樣的綠色熒光燈就在走廊的盡頭,而511號房在緊急出口的右邊,「L」形建築物的西南角。511室對面的病房裡有兩個空床位。

沙也香來到門口,猶豫片刻後,輕輕敲了敲門。沒有任何人回應她。

她緩緩轉動門把,打開房門。病房裡的黑暗比走廊中的更加深邃。她打開手電筒照向前方,跨入病房。

這時,異樣的氣味撲鼻而來。沙也香頓時慌了神。她不禁屏住呼吸,用手捂住嘴。

(這味道是怎麼回事?)

這種異樣的氣味只能用「惡臭」來形容。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惡臭,就好像有人把排泄物與嘔吐物倒在了一起,再加上某種很腥的鐵鏽味。

(這到底是……)

沙也香帶著疑惑,繼續往前走。突然,她腳下一滑,摔倒了。她驚呼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地上好像濕漉漉的。

倒地時,手電筒落在地上,往前滾去。她用手撐著地板,想站起來,但地上太滑,根本撐不住。

沙也香強忍腰部的疼痛,好不容易直起身子。上半身在充滿惡臭的黑暗中移動。她伸手撿起手電筒。

「白河先生?」她明知病人不會回答她,還是開口詢問。她將手電筒的燈光轉向病床。

病床上有個人形的隆起。沙也香很驚訝。不知為何,被子蓋住了病人的臉。唯有穿著茶色鞋子的兩條腿露在外面。

(白河先生……自己?)

不會吧,這怎麼可能?

「白河先生?」她再次問道,同時小心翼翼地朝病床走去,防止自己再次滑倒。

被子好像很臟。她還發現點滴的管子被拔掉了。這是……難道植物人真的動了嗎?

「白河……」

她顫悠悠地伸出手,掀起被子——

(這是什麼?)

沙也香驚呆了。

眼前的東西究竟是什麼?病人的臉嚴重變形。她的思考停滯了好幾秒。

(臉?)

她總算反應過來。

兩隻眼睛被挖出來,耳朵和鼻子也被割掉——這是臉。脖子上纏著某種很噁心的寄生蟲似的東西。肚子也被剖開,傷口湧出的血把床單都弄濕了。

異味的源頭就是這個已經不能算是人類的可怕肉塊。

沙也香理解了眼前的光景。強烈的吐意湧上喉嚨。她連連後退,用雙手捂著嘴,彎下腰。

究竟出了什麼事?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殺人——幾秒之後,她的腦中才冒出這個字眼。

「報警……」她喃喃自語道,轉身要走,「報警……」

她正要踉踉蹌蹌地折回走廊——

一個巨大的人影從黑暗中躥出來擋在門口。那正是殺人鬼。

「啊——」沙也香慘叫一聲,雙腿發軟,「你是誰?」

殺人鬼不會給她思考的時間。他迅速舉起手來。

嗖!黑暗中響起劃破空氣的銳利響聲。沙也香的右手背傳來劇痛,握著的手電筒也被彈飛了。

「啊啊啊!」

嗖!聲音再次響起,攻擊目標是連連後退的沙也香的面部。

殺人鬼手中握著長達一米半的肉鞭。那是從上一個獵物體內取出的大腸。為了吸引新的獵物,他按下了呼喚鈴,然後從屍體身上切下這段腸子,只留一部分小腸纏在屍體的脖子上。

肉鞭好似巨大的環狀蠕蟲,猛地砸向沙也香的左臉頰。噗嗤。噁心的聲音傳來,血液和脂肪四散飛濺。

沙也香怎麼可能經受得住這樣的攻擊。她整個人被甩得老遠,臉頰受到的衝擊在腦中不斷迴響。一瞬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在做什麼。

殺人鬼緩緩走近倒地的獵物。雙手握住肉鞭,將腸子做成一個環,套上獵物的喉嚨。

溫熱濕潤的觸感從脖子上傳來。不等她意識到脖子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喉嚨就被勒住了。就好像那個東西本身就是具有兇惡意志的生物一般。

她拚命掙扎,想把那玩意弄走,可肉鞭太滑,抓不住。噗嗤,噗嗤。噁心的聲音伴隨著尖利的耳鳴傳來,惡臭刺鼻。透不過氣了,好難受……

就在她的意識即將遠去的時候,施加在脖子上的力量突然消失了。殺人鬼鬆手了。

然而,這並不是施捨給獵物的慈悲,而是正相反。

要是就這麼讓她死了,豈不是很無趣嗎?必須得讓她品嘗到更多的痛苦與恐懼——殺人鬼是這麼想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長髮,硬是將她拽了起來。

沙也香總算找回了呼吸的自由。她甩開喉嚨上的濕潤物體,貪婪地呼吸著空氣。她還沒搞清突然發動襲擊的人究竟是誰,只是一心想著要快點逃離這個兇惡的傢伙。但她的抵抗只是徒勞。

殺人鬼抓住獵物的右臂,扭轉過來,又抬起膝蓋,毫不留情地將那條手臂砸在自己的膝頭。

「啊!」

手肘的關節朝反方向彎折,斷裂的骨頭戳破肌肉與皮膚,帶著鮮血暴露在空氣中。

「唔哇,唔哇……」劇痛難耐,她連一句完整的話語都喊不出來。

(手……)

殺人鬼鬆開了手。沙也香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來。就算想舉起來,也完全使不上勁。

(我的手……)

殺人鬼用同樣的方法著手破壞獵物的左臂。左手的肘關節跟右手一樣折斷了,骨頭刺出了皮膚。殺人鬼的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異常精準。

(為什麼!)

她已經失去了逃跑的氣力,癱坐在地。不光是折斷的雙手,就連下半身也完全動彈不得。尿液從雙腿間流出,無從控制。

(為什麼我要受這種罪……)

殺人鬼抓住在地上嗚咽的獵物,像扛麻袋那樣將她扛在肩上。接著,他大步流星地走向病床。

他就像打樁似的,將獵物的頭塞進死屍腹部的血窟窿。她的臉被逐漸埋進十字形的切口中。

血、脂肪、淋巴液與消化液,還有亂七八糟的肚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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