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感覺又來了。還是跟平時一樣,沒有任何前兆。
躺在被窩裡的真實哉聽見低沉而漫長的鐘聲,那是一樓客廳里的老座鐘發出的聲音。
那是什麼年代的鐘啊?他在淺層睡眠的狀態下思索著。
就在這時,他突然產生一種身子飄起來的感覺。那是他體驗過多次的不可思議的漂浮感。
他本想抵抗,可抵抗也是徒勞。全身都沒了力氣,他無法憑意志控制自己的身體。
(啊……)
真實哉在逐漸遠離肉體的意識中呢喃。
(那種感覺又開始了……)
白天才發作過,怎麼又來了?間隔這麼短的「發作」還是頭一回。
耀眼的銀白色光芒浮現。他的心靈被吸進星雲般的漩渦中心。巨大的壓力從四方傳來。他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
然後,「眼睛」睜開了。
(這是哪兒?)
這是個很暗的地方。
(這是誰的「眼睛」?)
如果是他自己的肉體,他定會左顧右盼。但他正處在非常特殊的情況下。
真實哉只能將自己的視線與那個人的「眼睛」重疊起來,「看」那個人看到的東西。他不能驅動那人的四肢,也無法控制那人的眼球。
準確而言,他從沒有積極嘗試過去控制。
這是個很暗的地方——是沒有開燈的房間。他能聽見雨聲,還有某種機器的響聲,有點像冰箱製冷時的聲音。
(這裡是……)
多虧了房間外面(走廊?)的微弱燈光,他才能隱約看清天花板和牆壁的模樣。它們都是白色的。
看來這個人正仰面躺在床上……
但他一直沒移動過視線,身體也紋絲不動。他獃獃地凝視著天花板,不時眨一下眼睛,僅此而已。
真實哉必須在他(還是「她」?)的視野範圍內,尋找判斷位置的線索。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嵌在天花板里的照明燈,塑料燈罩的形狀似曾相識。這是醫院的……
那——
他將注意力集中在左側牆壁的上方和天花板交界的地方。果然,他發現了一條三十厘米長、有修補痕迹的裂縫。
(啊,果然……)
真實哉也見過這條修補過的裂縫。
這是——這裡是……沒錯,這是白河外科醫院的511號病房。這是他的父親誠二郎入住的病房。也就是說——
(爸爸?)
(這是爸爸的「眼睛」嗎?)
真實哉大驚失色,狼狽不堪。這怎麼可能呢?
愛香曾經跟他說過,爸爸雖然睜著眼睛,但他「看不見」我們,我們的樣子只是倒映在他的眼睛裡而已。
那真實哉怎麼可能通過父親的「眼睛」看到房間的景象呢?
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認這是可能的。因為真實哉就在這裡。他在511號房的病床上,「看見」了房間的模樣。
植物人之所以無法進行視覺認知,是因為他們無法處理倒映在視網膜上的影像。眼睛本身並沒有什麼問題。所以……這樣的解釋應該是比較妥當的吧。同理,真實哉也能通過誠二郎的「耳朵」「聽見」聲音。
這時,他聽見了病房門打開的響聲。變成誠二郎「眼睛」的真實哉立刻緊張起來。
(護士?)
射入房間的光變多了一些。然而,「眼睛」依然一動不動。
有人靠近了病床。啪嗒,啪嗒。那人穿著沾了水的鞋子,絕不是來巡邏的護士。
是誰?不等他想出答案,那人的身姿便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那是個漆黑的人影。
因為逆光的關係,病床邊的人影成了個名副其實的「影子」。真實哉雖然無法動彈,但也能感覺到那非比尋常的身姿。
那人穿著濕漉漉的衣服,有水滴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有某種異樣的臭味。「呼……呼……」他發出野獸般的喘息。
(是他!)
真實哉的意識慘叫一聲。
(那傢伙來了!)
(他來殺爸爸了!)
(他走出沼澤,到病房裡來了!)
視線殺氣騰騰。那人一邊喘得越來越厲害,一邊伸出沾滿水、泥與血的手臂,緩緩朝他逼來。
噗通。心臟劇烈跳動。
殺
駭人的邪惡波動充滿了整個黑暗的空間。沒錯。那正是沉入沼澤時,「那傢伙」的雙眸釋放出的波動。
殺!殺!殺!殺!殺!殺!
(來人啊!)
真實哉的意識驚駭不已。
(快來人啊!)
殺!殺!殺!殺!殺!殺!殺
(爸爸要被他殺掉了!)
(要被他殺掉了!)
好想喊出聲來。必須喊人來幫忙。可真實哉無能為力。
(來人啊……)
對方的手離自己越來越近,氣息越發激烈。
殺!殺!殺!殺!殺!殺!殺!……
(住手!)
在恐懼與絕望中,真實哉閉上了心中的「眼睛」。
(救命啊!)
直徑足有數米的巨大風扇,伴隨著轟鳴,在鼻頭旋轉——真實哉忽然產生了這樣的想像。他被卷進了風扇的頁片,又被彈射到了遠處。於是,真實哉的意識便脫離了父親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