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裡有溫暖而柔軟的觸感。
手掌緩緩移動。毛茸茸的,好舒服。咕嚕嚕。撒嬌的叫聲傳來。噗通噗通。還有輕微的心跳聲。那是喵喵的聲音。
電視節目都在報道那起討厭的殺人案。
那人在隔壁的朱城市傷了六個人,逃之夭夭。據說他經常服用興奮劑(那肯定是什麼不好的葯吧)。
電視屏幕上打出男子的照片。他一臉兇相,骨瘦如柴,顯得十分陰暗,還有一雙死魚眼。
四角形的畫面邊框不見了。與此同時,他的臉開始發生異樣的變形。
凹凸分明的輪廓逐漸崩潰,怪異的曲線膨脹起來,淺黑色的皮膚紛紛蛻落,嘴巴和鼻子也失去了原來的形狀……
一張怪物般的臉出現在眼前。
臉形的塊狀物裂開了,出現一雙布滿血絲的兇悍眼睛,並從裡頭放射出無比邪惡的波動……
殺
不要!真實哉不停搖頭。
(我不要!)
殺!殺!殺!殺!殺!殺!
真實哉目不轉睛地瞪著沉入鉛灰色沼澤的他。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不要!)
(滾出去!)
掌心裡有溫暖而柔軟的觸感。那是喵喵的觸感。真實哉的手本該溫柔地撫摸它的下巴,但不知不覺中,他便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動作。
殺
(不要!)
膝頭的喵喵痛苦地掙扎。它豎起指甲,狠狠地抓撓。血滲了出來。
殺!殺!殺!殺!殺!殺!……
(不要啊!)
下一秒,真實哉的意識便飄離肉體,成為喵喵的「眼睛」。
好難受。脖子被卡住了。好痛苦。喘不過氣了。
喵喵抬起頭,看見的卻是他冷冰冰的表情。一雙睜得碩大的眼睛釋放著犀利的寒光,就好像他被某種東西附體了一樣。
好難受。無法呼吸。好痛苦……
他用力閉上雙眼,四肢不停掙扎,呻吟著擺動腦袋。
接著,他睜開了眼睛。
從睡夢中醒來的真實哉終於意識到,現實中的他正在經歷著什麼。
有人在掐他的脖子。真的有人在掐著他。
昏暗中,只有一盞黃色的小燈亮著。他能隱約看到那人的臉。那是愛香的臉。
(姐姐?)
她正跨在仰面朝天躺著的真實哉身上,用雙手掐他的脖子。
(姐姐……為什麼?)
好難受。
她絕不是在跟他開玩笑。她是動真格的。
「好難受……」真實哉抓住她的手腕,想撥開她的手,同時奮力地說著,「住手,姐姐,要死了……」
愛香回過神來,鬆了手。真實哉立刻轉身,趴著撫摸自己的脖子。
「我、我做了什麼……」姐姐呆若木雞,「我……」
「姐姐你怎麼能這樣,」真實哉起身逃到原處,眼淚汪汪地說道,「姐姐你為什麼要掐我的脖子……」
「我……掐了你的脖子?」愛香緩緩搖頭,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可沒印象,我沒做過這種事。」
「你明明掐了!」真實哉高聲說道,「痛死我了,難受死了,我還以為我死定了呢!」
「……」片刻的沉默後,愛香又無力地搖了搖頭,一副走投無路的模樣,「對不起,」她說道,「我肯定是瘋了。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於是就……」
也許——真實哉心想。也許我透過病房的窗戶看到那傢伙的時候,跟我一起待在病房的姐姐也……讓我險些殺掉喵喵的那個東西(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也進到姐姐的心裡去了。
「算了,」真實哉說道,「我已經不痛了,別放在心上。」
「對不起……」愛香用極其嚴肅的語氣回應道。她鑽出被窩,在榻榻米上正襟危坐,抬眼望向真實哉,說道:「真實哉。」語氣不再嚴肅,而是充滿了落寞,「真實哉,要是我告訴你,媽媽也許會跟啟一郎大伯結婚,你會怎麼辦?」
「啊?」突如其來的問題,讓真實哉歪起腦袋凝視姐姐的臉,「媽媽不是已經跟爸爸結婚了嗎?」
「啊,嗯,話是這麼說……」
「難道媽媽要跟爸爸離婚,再跟大伯結婚?」
「嗯,就是這麼回事。」
「為什麼?媽媽不是有爸爸了嗎?爸爸不是還活著嗎?」
「就是……」愛香一時語塞,「你也知道爸爸處在什麼樣的狀態吧。」
「嗯。」
「你知道『不可能恢複』是什麼意思吧?」
「嗯,可是……」
「他會一直躺在醫院裡。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所以……」
「所以媽媽就要跟大伯結婚嗎?是媽媽這麼跟你說的嗎?」
「媽媽沒直接跟我說,」愛香有些發愁,停頓片刻後才輕聲說道,「是剛剛和博哥哥跟我說的。」
「和博哥哥說的?」
「嗯。伯母去世之後,大伯一直跟滿代阿姨相依為命。他也很寂寞。大伯是個好人,媽媽也……所以……唉,我該怎麼跟你解釋呢……」
「那爸爸怎麼辦?」真實哉想起躺在病床上的父親,「我也很喜歡大伯,可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會很傷心的!」
「可是……可是啊,真實哉,爸爸已經……」姐姐無力地低下了頭。
真實哉直視著她說道:「我會治好爸爸的。我會用功學習,長大以後一定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醫生,比大伯更了不起。然後我就能治好爸爸了。所以,姐姐你別擔心,爸爸肯定會好起來的。雖然要再等一段時間……」
愛香驚訝地抬起頭來。在昏暗的燈光中,真實哉分明看見姐姐熱淚盈眶。她懷著複雜的思緒,輕嘆一口氣。
現在是四月六日,午夜零點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