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覺醒 第三節

白河外科醫院一樓值班室——

時鐘的指針即將指向午夜零點,每個電視頻道放的都是大同小異的體育新聞。

冬木貞之將抽到一半的香煙掐滅在煙灰缸里,從床上站了起來。他痛快地關了電視,拿起衣架上的皮夾克穿在身上。

冬木是醫院事務局的職員,每周要值兩次夜班。今天他必須一個人在這間狹小的值班室里待一整晚。

他今年二十八歲,單身。拿到大學文憑之後,他在東京的一家電腦軟體公司謀了份差事。泡沫經濟崩潰後,他所在的公司破產了,於是去年春天,他回到位於羽戶町的老家。就在他為前途發愁時,親戚幫他介紹了這份醫院的工作。反正他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就姑且在這兒幹了起來。

冬木摘下眼鏡,擦去鏡片上的污漬,又往疲勞的眼睛裡滴了幾滴眼藥水。他將一串鑰匙塞進口袋,拿著手電筒離開值班室。

他在上學時就習慣了不規律的生活,所以他並不覺得夜班有多痛苦。但值夜班的人必須在深夜出門巡邏,確認該上鎖的地方是不是都鎖好了——這就讓他一籌莫展了。他在這兒幹了將近一年,可還是沒習慣深夜巡邏的差事。

冬木生性討厭黑暗的地方。

去遊樂園的時候,他絕不會進鬼屋之類的地方。他也不愛看電影,因為電影院里太黑了。晚上睡覺時,他一定會留一盞亮著的燈。

他怕黑,並不是因為他相信幽靈鬼怪。反正他就是受不了黑暗,也許是天性使然,個中緣由他自己也說不清。大學時交的女朋友說過:「你小時候肯定受過什麼心理創傷,所以才會變成這樣吧。」

對冬木而言,深夜巡邏是這份工作最要命的部分。

就算他不怕黑,深更半夜的醫院也足夠令人毛骨悚然。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天花板,油地氈,還有消毒水的味道——黑暗中,這些東西格外令人在意,尤其有著欲蓋彌彰的意義。不安,痛苦,懊惱——這些感情都是被病痛侵蝕的病人們的喘息。遊離的夢境,是畏懼死亡的病人們的噩夢。牆壁塗成白色,是為了掩蓋他們的痛苦。而藥水的味道,是為了掩飾空氣中的腐臭……

走在昏暗的走廊,總免不了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外科、整形外科、內科、消化科、循環科——這家醫院有五個科室,還有各種住院設施。病床數不算多,但跟其他鄉下醫院一比,還算有著相當規模的。

冬木在走廊轉了個彎,穿過空蕩蕩的大堂。走過電梯間後,他忽然想起今天傍晚被救護車送來的那位患者。

(真慘啊……)

當時他碰巧和載著那位患者的擔架擦肩而過。那人的臉都燒爛了,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長相。他甚至看不出那人是男是女。

事後他才聽見護士們私下議論,說那人開的車在山路上出了事故,起火了。受了這麼重的傷還活著,簡直是個奇蹟。警方想儘快錄口供,但傷者能不能再撐上一天還是個問題。恐怕要不了多久,她就會轉去地下的停屍房吧。

他朝建築物的大門口走去。大門應該已經上了鎖。確認過門鎖之後,下一步就是醫院的後門。他平時總是按這個順序巡邏。

就在這時,他瞥見玻璃門外有個黑影一晃而過。

(嗯?)

他不禁停下腳步。噗通。心臟猛烈跳動。

(什麼玩意兒?)

他扶了扶眼鏡,戰戰兢兢地朝門口走去。

門鎖得好好的。外頭在下雨,而且是滂沱大雨。

透過厚厚的玻璃,能看見屋外的灰白色燈光。他又湊近一些向外張望,但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物體。

是我的錯覺嗎?冬木正要往回走,卻聽見了奇怪的聲音。

咚。

他大驚失色,嚇得身體都僵硬了。這時……咚。又是一下。

好像是用拳頭輕輕叩擊牆壁的聲音。

(外面有人?)

他氣聚丹田,讓雙腿站穩,再次將頭湊近玻璃門,用手電筒的燈光照了照外面,豎起耳朵。

「有人嗎?」他開口問道。考慮到已經休息的病人,他也不能喊得太響,天知道聲音能不能傳到玻璃門外。

咚。又是同樣的響聲。

是急診病人嗎?如果是訪客,應該會用夜間門鈴來叫人。莫非是棲息在附近的動物(野狗?)的惡作劇?

再琢磨也沒用。冬木轉動把手下方的旋鈕,打開門鎖,冷風伴隨著雨聲魚貫而入。

「有人嗎?」他再次問道,同時往外跨了一步。

腳下有一片奇怪的印記。門廊的水泥地板只有那一塊濕得特別厲害。

果然有人來過。就是剛才看到的那個人影吧?

他又往外走了半步。

他望向右邊的停車場。沒有一輛車亮著燈,也聽不見引擎的響聲。

「有人……」他邊說邊將手電筒轉向左側的黑暗空間。

突然,支撐著門廊屋頂的粗柱子後方,悄無聲息地躥出一個黑色的人影。

「哇!」冬木一聲大喊,正要閃開,卻見人影高舉右手朝冬木撲去。他的手上握著一把閃著凶光的大刀。

他甚至沒時間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

他下意識地舉起雙手,但刀刃從他的雙手間穿過,直擊他的面部。眼鏡被彈飛,刀尖深深刺入眉心。這一擊刺穿了冬木的前額,刀刃直接沒入他的大腦表層。

一切發生在轉瞬之間。冬木來不及害怕與痛苦,便墜入了從小到大最畏懼的黑暗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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