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目擊 第三節

房門輕輕開啟,他們的母親與伯父進來了。

母親名叫聰美,三十五歲,風韻猶存。上大學時,她認識了比自己大五歲的誠二郎,沒畢業就登記結婚了。二十一歲那年,她生下了愛香。據說她是帶著孩子參加畢業典禮的。當然,愛香早就不記得這件事了。愛香長得像媽媽,而真實哉則像爸爸。

伯父名叫白河啟一郎,是誠二郎的哥哥。愛香與真實哉的爺爺創立了這所「白河外科醫院」,而啟一郎是醫院的第二代院長。他身材高大,肌肉緊實,看起來不太像是醫生。灰熊似的圓臉上鬍子拉碴,還戴著一副很不協調的金邊眼鏡。

「你們倆這是怎麼了?」聰美見兩個孩子面對面坐著,沒精打采,立刻察覺到氣氛不太對勁。

真實哉默默搖頭。愛香用眼角的餘光瞥著弟弟,回答道:「他又『發作』了。」

聰美驚呼一聲:「啊呀……」之後又瞧了兒子一眼,問道,「跟平時一樣嗎?」

「嗯。」真實哉微微點頭。

「我正好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躺在地上了。」愛香還補充了一句。

真實哉依然耷拉著腦袋。他並不打算像剛才那樣,講述昏迷時「看到」的那一幕。

愛香心想,我是不是太凶了?她很後悔,覺得自己不應該抽弟弟的耳光。弟弟比她足足小了五歲,她何必為小孩子的無心之言慌成這樣呢?真沒用。

對真實哉而言,「殺人鬼」的噩夢一定非常可怕、非常真實吧。所以他才會……

「現在好了吧?沒受傷吧?」母親憂心忡忡地問著,朝真實哉走去。真實哉坐在椅子上,抬起頭,之後又瞥了眼病床上的父親,默默點頭。

「他好像做了個很可怕的夢,」愛香說道,「夢見有人被殺掉了。」

聰美的表情瞬間凍住了。真實哉的嘴唇微微一顫,彷彿在說:那不是夢。

「別擔心,」伯父插嘴道,「該做的檢查都做過了,腦電波也沒什麼異常,肯定是心理問題。放輕鬆,自然會好的。」

「真是這樣就好……」母親一臉憂鬱地望著兒子的臉。

真實哉回應道:「沒事的,媽媽,別擔心。」

然而,他的聲音毫無生氣。

聰美朝病床走去。伯父站在她身旁,一同俯視躺在床上的誠二郎。愛香起身,從兩個大人背後窺視父親的面容。

好安詳的表情。不知情的人看到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肯定會以為他只是睡熟了吧。

可是在這房間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事實並非如此。連今年上四年級的真實哉都明白「恢複的可能性幾乎為零」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那是半年前,也就是去年九月發生的事。

九月十二日,星期六,白河誠二郎與兩個朋友上山露營,原計畫在山上過一夜。他本就喜歡爬山,那兩位朋友——長谷口弘與繩井邦雄——也是學生時代認識的登山愛好者。

他們去的山叫「雙葉山」。其實在父親上山之前,愛香就聽說過有關雙葉山的負面傳聞。據說那是座被詛咒的「魔山」,山上發生過好幾起可怕的殺人案。母親也聽說過這些傳言,所以父親提出要去雙葉山時,母親一臉擔憂。

但父親完全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

「那邊的山我都爬過一遍,你瞧,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父親爽朗的笑容,至今歷歷在目。

「可……雙葉山裡有殺人怪物的事情似乎還挺有名的……」母親說道。

只見父親模仿金剛的樣子,用雙手拍了拍胸脯回答道:「真有怪物,那我就把它抓起來,帶回大學做成標本!」

當時他還有閑心開玩笑……

白河誠二郎畢業於大學的醫學院,但他決定把自家的醫院託付給哥哥經營,自己則留在了研究生院,在解剖學研究室繼續深造。他在三十五六歲時就當上了副教授,是個前途無量的學者。與此同時,他也是個頑強不屈的登山愛好者。對女兒愛香而言,父親就是「完美男人」的代名詞。

然而,九月十三日晚上,父親遲遲不歸,一家人都很擔心他。就在這時,噩耗傳來……

雙葉山位於×郡×町。當地警方找到了與父親一同上山的長谷口弘。當時他身負重傷,還作證說,他們三人在雙葉山上遭到了不明身份的暴徒的襲擊。

人們找了一整晚,終於在第二天早上找到了繩井邦雄四分五裂的屍體。他明顯死於他殺。不久後,人們又在懸崖底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誠二郎。他被送往當地的醫院,撿回一條命。

但他清醒過來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醫生的診斷是何等無情。

誠二郎變成了「植物人」。他只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直到老死。

植物狀態

度過急性期後若滿足以下六項,則視為植物狀態。

⑴無法與他人溝通

⑵無法自主移動

⑶無法說話

⑷無法通過視覺認知

⑸大小便失禁

⑹無法攝取食物

愛香曾經查過父親書架上的醫學辭典,對於「植物狀態」這一詞條的解釋,她已爛熟於心。

思考等智力機能與大多數動物性機能不再運轉,只剩循環、消化、呼吸等植物性機能的狀態,即為植物狀態。造成該狀態的原因為顱內出血或腦挫傷導致的腦氙。也有通過治療脫離生命危險,卻無法恢複意識的情況……

之後,誠二郎被暫時轉移到東京的醫院。但伯父啟一郎考慮到一家人的經濟承受力與心理負擔,主動提出把弟弟接回自己的醫院療養。而母親也採納了啟一郎的提議。

愛香還聽說,當初獲救的長谷口弘在今年年初不幸慘死。

長谷口好不容易擺脫了事件剛發生時的錯亂狀態,但他的心理狀態依然不穩定,必須定期去醫院接受治療。突然有一天,他在上班途中跳軌自殺了。據說他每晚都會被噩夢驚醒,還念念有詞道:「那傢伙要來了,他要來殺我了。」

由此可見,他在雙葉山上經歷過多麼可怕的事……

「你們大伯說今晚可以住他家,」片刻後,聰美轉向愛香與真實哉說道,「媽媽明天請不了假,今晚必須要回東京去。你們要不要過一夜?反正和博正好回來了。愛香,你住不住啊?」

和博是啟一郎的兒子,也就是愛香和真實哉的堂兄。他在醫科大學念書,今年大三,平時住在橫濱的公寓里。愛香跟和博都是練劍道的人,她也一直把和博當親哥哥看待。

「難得來一趟,就多待會兒吧。反正春假還沒結束,」伯父說道,「要是愛香願意做菜給我吃,那我就更高興了。」

「大伯,您這是在諷刺我嗎?」

「豈敢豈敢。」伯父笑著撓了撓頭。這個小動作與出事前的父親非常相似,讓愛香差點哭出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