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目擊 第一節

地下室的一角放置著販賣飲料和香煙的自動售貨機。白河愛香買了一罐可樂與一罐可可,走過電梯口,上了樓梯。

她之所以不坐電梯,是因為有個穿著運動服的中年男人站在電梯口。他多半是這家醫院的病人吧。一看到那張陰鬱的臉,愛香便氣不打一處來。她可不想跟這樣的人單獨擠在那個小小的電梯里。

從地下一樓到頂樓四樓,總共五層,爬起來還是有點費勁的。

冰可樂與熱可可——如果直接用手拿,肯定是一邊太涼,一邊又太燙。因為穿著春裝毛衣,她便用手把兩罐飲料捧在胸口,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踏入走廊。就在這時……

「你好啊,愛香。」正好有一位認識她的護士從護士站里走了出來,跟她打了聲招呼。

她叫喜多山靜子,四十歲上下,身形十分消瘦。

愛香回答道:「你好。」

護士帶著和善的笑容問道:「你媽媽跟真實哉呢?」

「媽媽在院長辦公室跟大伯談事情,」愛香停下腳步回答道,「弟弟在病房裡。」

「這樣啊,你們每次都得大老遠地從東京趕來,真不容易。」

「是啊,不過……」

「別擔心,你爸爸肯定會好起來的。」

「不過……」愛香說到一半,又改口道,「謝謝。」

她的父親一直卧病在床,母親早就把父親的情況跟她說清楚了。她不知道護士知不知情,可就算知情,一個護士也不能對患者還在上初中的女兒說「他已經不可能恢複了」吧……

護士還想繼續跟愛香聊一聊,但愛香打斷了她:「不好意思,我弟弟還在等我。他說他想喝熱可可,我就下去給他買了一罐。」

愛香向前走去。護士的眼中既有一絲同情,也有微微的憐憫。可這樣的眼神反而令她心中更不是滋味。

沿著走廊走到底,左轉後再繼續走到底。父親的病房就在走廊盡頭的右手邊,位於建築物的西南角。

白色的房門上貼著「511」字樣的門牌。這家醫院的病房號里沒有「4」和「9」,因為「4」會讓人聯想到「死」,而「9」的日語發音和「苦」非常相似。如果沒有這樣的迷信,這間「511」號病房本該是「409」號,因為它是四樓的第九間房間。

愛香一打開門,便看見了倒地不起的真實哉。

「真實哉?」愛香大驚失色,連忙沖向弟弟,手中的可樂與可可滑落在地,在漆布地板上滾動,「你怎麼了,真實哉?」

房間深處正對著房門的地方,朝西的窗口邊放著一張扶手椅。真實哉就倒在椅子旁。他穿著黃色運動服和牛仔背帶褲,矮小的身子如胎兒般蜷縮著,側卧在地。

(他又「發作」了?)

「真實哉?」愛香一邊呼喚弟弟的名字,一邊伸手碰了碰他癱軟的身子,「真實哉……」

她凝視著他的臉。

弟弟的臉色本來就不好,一暈倒就更是面無血色。他雙目緊閉,嘴巴半開,看起來並不是很痛苦,也沒有任何錶情,就像靈魂出竅了似的。

她搖了搖真實哉的肩膀,可弟弟就是不睜眼。愛香彎下腰,將耳朵湊近他的嘴。他的呼吸好像很正常,也沒有渾身僵硬和痙攣之類的癥狀。

又是那種「發作」嗎?

如果是,過一會兒他自然會醒來。他倒下時好像也沒有碰傷腦袋,或是咬到舌頭。

想到這兒,愛香便放心了不少。

真實哉常常會像這樣暈厥過去。愛香曾好幾次目睹過他「發作」的模樣。

他第一次發作時的樣子還歷歷在目。那是三年前的八月,真實哉六歲那年。周日晚上,一家人出門吃飯,在回程的車裡,真實哉突然暈了過去。

起初大家還以為他是睡著了。可再怎麼喊他、搖晃他,他都不睜眼。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好幾分鐘。就在一家人猶豫著要不要送他去醫院時,他終於醒來了。大家都替他捏了把汗,可他本人只是若無其事地說了句「我做了個奇怪的夢」,之後好像還補充了一句「是個很可怕的夢」。

打那以後,真實哉就開始不定期地「發作」。「發作」的間隔與持續時間沒有規律,而「發作」的原因也是個未解之謎。

家裡人懷疑他得了癲癇,也諮詢了好幾位專家。

但他的癥狀和癲癇發作相距甚遠。他不會抽搐,腦電波也很正常。有醫生說,這也許是歇斯底里症的癥狀,亦或是一種俗稱「昏睡病」的疑難雜症。可是研究了半天,醫生們也沒能給出一個明確的診斷。

「真實哉。」愛香再次喊道,還用手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臉頰。然而,他依然全無反應。

要不要叫護士來?或者先通知媽媽?

「真實哉,快起來啊!」愛香加大了嗓門,「真實哉!」

這時,弟弟總算輕啟雙唇:「唔……」

「真實哉?」

太好了,沒事了。

只見真實哉彷彿受了驚嚇似的渾身顫抖,微微睜開了雙眼:「啊,姐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