磯部夫人來到風雨之中。
剛才她猛喝了好幾口威士忌,兩頰滾燙。可一出門,面對狂風暴雨的拍打,她體內的熱量立刻流失殆盡。豆大的雨滴吹進她的帽子,砸向她的臉。她的頭髮瞬間濕透。
她用手電筒照亮腳邊,朝山間小屋的後方走去。她想先去看看麻宮提到的那間儲物室。
暫時性的歇斯底里雖然平靜了下來,但她的內心世界依然如風雨蹂躪下的森林一般。
丈夫恐怕已經遇難了。這是何等令人絕望,怎能放任這種事情發生。她也想相信麻宮「惡作劇」的說法。可茜剛才看到的黑色人影會不會就是棲息在山中的「殺人鬼」?
各種心思交織在一起,在混亂的心中捲起漩渦。
走著走著,雨水滲進登山鞋中。牛仔褲吸飽了水,變得無比沉重。布料貼在皮膚上,很不舒服。
山間小屋周邊已化作一片巨大的黑色沼澤。起初她想儘可能找不那麼泥濘的地方行走,但她很快意識到,這麼做毫無意義。
泥漿無數次纏住她的雙腿,害得她險些摔倒。雷聲轟鳴,將她嚇得瑟瑟發抖,連呼吸都快停止了。
終於,她來到了小屋門口。
其實這裡離她之前所在的山間小屋並沒有多遠,可她花了好久才走到。當手電筒的光捕捉到這棟破落的建築物時,她的身子已然涼透。
(他們在這裡頭嗎?)
她走到門口,停下腳步,用手電筒照了照因雨水滲透而發黑的木門。門口有個很大的水窪。
大家都在屋裡嗎?老公和大八木他們真的在裡頭嗎?
希望事實果真如此。她在心中祈禱。就算是惡作劇也好。所以……
門後沒有任何光亮。如果他們在屋裡,至少會點根蠟燭吧。
磯部夫人身子一顫,回頭望去。風雨中,山間小屋的窗後隱約透出搖曳的燈光。
兩棟房子的距離很近,可兩者間的黑暗如此厚重,讓山間小屋顯得十分遙遠。
她淌過水窪,走到門口,屏住呼吸,將手伸向門把。
「有人嗎?」她輕輕說著,隨即豎起耳朵。除了風雨聲、森林的嘈雜聲與她的呼吸聲之外,聽不到其他的聲響。
她推開了門。門嘎吱作響,緩緩打開。
「喂,有人嗎?」
雨水沿著屋頂流下,如瀑布一般捶打著她的肩膀。夫人忍無可忍,走進了小屋。
「沒人嗎?」
屋裡一片漆黑,還飄蕩著異樣的臭味。
在夫人將手電筒轉向屋裡之前,漆黑的小屋深處傳來輕微的響聲。唰。
「誰、誰?」
雷電一閃而過,就像在回答她的問題,藍色的強光猛然驅散黑暗。
她不禁閉上雙眼。閉眼之前所看到的景象,在一瞬間刺激到她的視網膜,狠狠抓住了她的心。
什麼?
借著剛才的閃電,她看見了什麼東西。她在心中拷問自己,那一幕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然而,她的思維已然停止,無法作出回答。她只能從生理層面感覺到劇烈的恐懼。她的雙腿逐漸無力,喉頭瑟瑟發抖。
雷鳴響起。響聲稍稍緩解了感官麻痹的狀態。
「什麼啊?」她總算擠出一句話來,「剛、剛才那……」
她好像看到了極度可怕的光景。
那一定是閃電帶來的幻覺。
她還沒完全理解那幕景象的含義,只能依靠自我麻痹,沉浸在片刻的安寧中。
然而,當她戰戰兢兢地將照著腳邊的手電筒轉向前方時,白色的光切開了黑暗。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看到的那一幕絕非幻覺。
「唔……啊……」
那個東西在小屋中央的空間里。
那是一大塊濕漉漉的、醜陋無比的塊狀物。
一瞬間,她聯想到了掛著許多大塊牛肉的儲藏室,似乎是電影里看到的某個場景。但她並沒有立刻反應過來,理解她所看到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沖……沖元?」
當她在那塊物體上看到似曾相識的格紋襯衫時,她才將那個物體與這個名字聯繫起來。
這是——這真的是他嗎?
她張大著嘴,卻喊不出聲來。她被嚇呆了。
沖元倒吊在屋子裡,白色牛仔褲上都是污漬;襯衫染成了黑色;肚子上的開口吐出許多噁心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直垂到地上。
這真的是……
不斷顫抖的手電筒燈光向下滑動。
肉塊在離地五十厘米高的地方斷了。斷口很不自然,因為他沒有頭。
那是何等駭人的異物。這真的是幾小時前離開山間小屋的那個大學生嗎?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磯部夫人拚命搖頭。
「這肯定是……沒錯,這肯定是個玩笑!」她忽然想起了麻宮方才說的話,「這一定是……惡作劇!」
為了修復被粉碎的心靈,她只得用那句話當借口。
這是惡作劇。
她如此說服自己。
這是一定惡作劇。
那不是沖元,不是人的屍體,而是他們在森林裡抓到的鹿。他們給鹿的屍體穿上了衣服。
她顫顫巍巍地邁出一步。
肯定是那樣的。那群人果然是想嚇唬我們,居然還精心準備了這樣的道具……
她再次跨出一步。
啪嗒。乾脆的響聲傳來。登山鞋的鞋底踩到了地上的某個物體。她定睛一看,那是一副黑色的方框眼鏡。
這是——啊,這也是沖元的。
「怎麼能這樣!」磯部夫人對著黑暗,用纖細的嗓音說道,「怎麼能這樣嚇唬我呢!」
劇烈的異味撲鼻而來,猛烈的嘔吐感湧上喉頭。
「別躲藏了,快出來。大伙兒都在這裡吧?」她刻意無視眼前的異物,將手電筒轉向屋內更深處,「喂,喂,大伙兒……」
正對面是一扇小窗,窗戶下方就是她在呼喚的「大伙兒」。
不是幻影,也不是玩笑。
這回,夫人不得不接受現實。如果她仍試圖否定,就只能以粉碎精神世界的方式換得退路。
她尋找的「大伙兒」在眼前一字排開。
從右往左分別是大八木、千歲、洲藤、磯部,最後是沖元。他們都成了擺在地上的頭顱。
每個人的表情都與平日截然不同。頭髮凌亂,雙目怒睜,扭曲的嘴彷彿是將他們臨死前的慘叫凍結而成的標本。
千歲的美貌已蕩然無存;洲藤的臉好像被火燒過,留下一片黑色的焦痕;沖元的臉上少了左眼。
「老……老公!」夫人盯著一臉痛苦的丈夫的面容,不住地喘息,「這……」
大伙兒都被殺掉了。
她總算認清了事實。與此同時,堵在喉嚨的慘叫瞬間爆發。
大伙兒都被殺掉了。
老公也是,沖元也是……倒吊著的肉塊就是沖元的屍體。大伙兒都死了,都被殺掉了,頭都被砍下來了……
布片撕裂般的慘叫久不停歇,可在天空中肆虐的雷鳴蓋住了她的呼喊。
這時,一個巨大的黑影從小屋角落的黑暗中躥了出來。他似乎一直在等待慘叫與雷鳴重疊的那一刻。他舉起握著某樣物體的右手,猛然朝磯部夫人衝去。
磯部夫人口中迸發出又一聲慘叫。
她的身體搖晃著朝側面倒去。她並沒有故意迴避,只是因過度的恐懼和驚愕,膝蓋沒了力氣,站不穩而已。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嗖。空氣在耳邊低吟。地板裂開的悶聲傳來。
是這個傢伙!
夫人明白了。
就是這傢伙乾的!大八木提到的「雙葉山殺人鬼」真的存在!是真的!
那傢伙拔起插在地板上的兇器,慢慢抬起頭。夫人像個孩子一般拚命搖頭。她的手不住地發抖,手電筒滑落到地板上。
左手手肘碰到了柔軟的東西,那是掛在房樑上的沖元的屍體。
她下意識地繞到屍體背後。
漆黑的人影再次舉起右手向她撲來。夫人使出全身的力氣,用雙手抓住開膛破肚的沖元,將他的屍體當作盾牌。
兇器正中肉盾。咔嚓。噁心的聲音響起。血液與臟器的碎片應聲四濺。
「唔哦……」殺人鬼的低吟傳來。
閃電划過天際。夫人看見那個彪形大漢伸手捂著臉,身子向後晃了一下。屍體的血濺到了他的眼睛裡。
夫人彎著腰從黑影的身邊跑過,衝出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