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識的沖元做了個夢。
迄今為止,他只做過黑白兩色的夢。但這時的夢,是他初次體驗的帶顏色的夢。紅、綠、黃——濃艷的三原色充斥著夢境。
他變回了孩子。
那是盛夏時節。他坐在烈日下的草叢裡,渾身是汗,凝視著在他手中蠕動的東西。
左手的大拇指與中指捏著一隻蟲。它在同類中已經算個頭比較大的了。軀幹跟成人的拇指一般大。那是一隻女郎蜘蛛。
它有八條腿,每一條都像個獨立的生物,上面有黃黑色的條紋。肚子圓滾滾的,屁股尖端噴出的透明絲線纏在他的手指上。
他用右手指尖抓住蜘蛛的一條腿。
輕輕抓住腿的尖端,用力拉扯。
啪。伴隨著輕微的響聲,他把那條腿拽了下來。腿與軀幹的斷面滲出液體。
他笑了,愉快得不得了。
他丟掉了那隻斷腿,又抓起了與剛才那條對稱的腿。
這一回,他慢慢用力,還扭了一下。
唧唧。蜘蛛發出叫聲。
第二條腿也斷了。
第三根、第四根……每一次他都會嘗試不同的扭法。
蜘蛛的掙扎越發無力。最後一條腿扯掉時,它失去了全部的氣力,但嘴還在一張一合。
他天真無邪地笑著,抓著蜘蛛軀幹的左手手指用力擠壓。
八條腿的傷口滲出液體。手指的力氣越來越大,片刻後——
噗。指尖的軀體應聲破裂。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不得了的東西。
被壓碎的、沾滿體液的軀幹前端,出現了一張帶著苦悶表情的人臉。
那是他十分熟悉的臉。
我?
是我。
是我……
他丟掉蜘蛛的軀幹,用鞋子狠狠地踩,邊踩邊抱頭大喊。夏日原野的風景,突然化作滾滾流動的深紅色液體……
這時,沖元醒了。
那是無比不快的覺醒體驗。
他很快明白了不快的來源。不是夢境作祟,因為現實中,也有痛苦在折磨著他的神經。
他睜開雙眼。
頭痛欲裂,臉跟火燒一樣疼。
雙眼遲遲未能聚焦。片刻後,他才看清了眼前那上下顛倒的世界。
雙腳腳踝傳來陣陣灼燒般的疼痛。手腕也一樣。他呼吸困難,動彈不得。
他總算明白了——我被人倒吊起來了。
伴隨震耳欲聾的雷鳴,閃電照亮了房間。在蒼白的閃光下,髒兮兮的圓木牆壁出現在他的視野。
這裡不是地下室,而是地面上的儲物室。
除了雷聲,還有更輕微、連續不斷的響聲。
外頭好像下雨了。
他拚命掙扎。可是他越是晃動,手腳的疼痛就越是猛烈。他被人五花大綁了。
右眼的隱形眼鏡偏了,汗水順著臉頰流進了眼睛。痛死了,還不能用手揉。他淚如泉湧。
某個黑色的東西在朦朧模糊的昏暗視野中閃過。他花了很久才明白,那是人的腿。
救命。
他想喊,卻喊不出聲。嘴裡塞了東西。
沖元總算想起來了。
沒錯。這下面——那個地下室里的東西……洲藤的頭……殺人犯!
這傢伙是殺人犯!這傢伙——這條腿的主人是殺人犯!
大八木昨晚提到「雙葉山殺人鬼」。原來那傢伙真的存在嗎?這傢伙,就是那個殺人鬼嗎?
渾身的力氣都不見了蹤影。
這回,他要來殺我了?
他抓住了我,把我倒吊著。他要殺掉我了嗎?
雙腿間溢出溫熱的液體,沿著肚子和胸口流到下巴上。
咚。就在這時,某個物體掉到了地板上。是殺人鬼丟下來,為了給清醒過來的沖元看的物體。
汗水、眼淚和尿液模糊了沖元的雙眼,他只能勉強捕捉到進入視野的物體。
(這,這……)
他發出了與夢中的蜘蛛相同的呻吟。
(天哪!磯部老師……)
漆黑的地板上,是磯部的頭顱。
臉上滿是鮮血。唯有一雙突出的眼珠煞白無比。僵硬的表情展現出的狀態,與「安詳」一詞的意義完全相反。
磯部也被這傢伙殺掉了。大八木與千歲也是。
(天哪!)
倒吊著的沖元不住地搖頭。
會做出這種事的絕不是人。他是怪物。
沒錯。
面無表情地看著新獵物的他,成了受邪惡精神支配的怪物。恐嚇、折磨、剖開、切碎、殺戮……只有這樣的行為才能讓他感到無上的喜悅。他是殘忍無比、超越人類極限的施虐狂。
現在,殺人鬼正握著一把巨大的登山刀。那是他從沖元腰間搶來的。
他抽出皮套中的刀。雖然刀上生了銹,但刀刃還很鋒利,足夠他輕鬆切開人類的皮肉。
殺人鬼來到倒吊在房樑上的獵物跟前,用舌頭舔了舔嘴唇。
他伸出左手,一把抓住獵物身上浸透汗水的黃綠色運動服。接著,他又用登山刀把衣服徐徐割開。
皮膚露出來了。
雪白肥圓的肚子,在痛苦與死亡的恐懼下,如瀕死的青蛙般顫抖不已。
刀尖對準下凹的肚臍。
獵物呻吟著,拚命扭動。
殺人鬼用力了。
一開始是輕輕地,之後逐漸加強力量。
皮膚裂開了。刀尖插入肚臍,深達一厘米。紅色的鮮血滲了出來。
他橫向移動刀刃,煞有介事又極其緩慢地將刀刃划到側腹部。黃色的脂肪隨著刀刃翻出,與血一同滴落。
殺人鬼停下手,俯視著沖元的臉。
沖元瑟瑟發抖,不停地搖頭,就像一個在鬧脾氣的孩子。血液沉澱在他的臉上,脖子與額頭青筋暴起。他怒目圓睜,眼中布滿血絲。
殺人鬼抽出了獵物肚子上的刀。他沒有把刀放在地板上,而是直接插進沖元的右大腿。
儘管被嘴中的布團阻礙,沖元仍然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
只見殺人鬼朝牆邊的架子走去。
他將一個裝有工具的木箱放在地上,找起了某樣東西。他很快找到了。那是一把錐子。
殺人鬼心滿意足地點點頭。他握著錐子,回到獵物跟前。
沖元忍耐著腹部與腿部的疼痛,察覺到那傢伙手中拿著的新兇器。
這、這是什麼?
你還要用這東西做什麼……
就在這時,兇器的黑色尖端湊近了他的臉。
哇!
住、住手住手住手!
殺人鬼的目標是他的眼睛。
沖元拚命闔上眼皮,扭過頭,想要躲避緊逼而來的兇器。
然而,那終究是無望的掙扎。他不過是砧板上的一塊肉,只能任人宰割。
殺人鬼盯上的是右眼,也就是隱形鏡片偏了的那隻。
殺人鬼硬是將錐子的尖端插入獵物的眼皮,刺穿了眼球。
那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疼痛。尖銳的刺痛僅限於眼皮與眼球的表層。當錐子深入眼球深處時,沖元感覺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種好似麻痹,又彷彿灼燒的感覺。
右眼的視覺瞬間瓦解。眼前彷彿有許多五彩斑斕的阿米巴原蟲閃爍蠕動。
殺人鬼的錐子在適當的地方停止。
要是再刺進去,錐子就會扎進大腦,獵物就會立即斃命。殺人鬼懂得這個道理。他可不想那麼快了結獵物的性命。
如果給獵物一個痛快也算慈悲,可殺人鬼狂亂的心中已經不存在任何慈悲了。他已經嘗到了慢慢折磨殘殺獵物的快感。一口氣殺掉不會逃跑的獵物?這壓根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
殺人鬼握住插入眼球的錐子,向一側用力。他用極其巧妙的動作挖出了獵物的眼球。
沖元感覺到的疼痛達到極點。
慘叫聲自喉嚨深處噴涌而出。
沾滿鮮血的眼球牽著一束視神經,被生生拽了出來。沖元用僅剩的左眼看著那一幕,再次失去意識。
殺人鬼很是不滿。
就這麼睡著太便宜他了,必須讓他快點醒來。
這時,他想起了一幕畫面。
幾小時前,當他在山路上襲擊磯部時——
他切斷了那人的右腳,掰斷了左腿。那人的意識險些因痛苦與失血過多而遠去。但他用新形式的暴力,把那人的意識拽了回來。沒錯。他用的方法是將屍體的手臂塞進那個男人的嘴裡。
殺人鬼的思維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邏輯去解釋。
嘴裡。
他只抽出了這個概念,並將其運用在眼前的獵物上。
他彎下腰,右手拿著穿在錐子上的眼珠,左手取出沖元嘴裡的東西。
屋外雷雨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