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半會兒,他無法理解自己看到的是什麼。
鮮艷的紅色在一瞬間捕捉到了磯部的視覺神經。然而,他在好幾秒之後才意識到,那是兩具屍體中流淌出的血的顏色。
延緩磯部作出判斷的是屍體的模樣。
兩具屍體是一男一女。離他較近的那一具背對著他——這是個男人,而男人的對面是個女人。她靠在斜坡上,左手與左腳纏著男人的軀體。兩人都裸著下半身。男人穿著白色T恤,女人穿著紫色上衣。
而男人的背後插著一根黑色的東西。那是木樁嗎?
兩人似乎正靠在斜坡上交歡。當他們沉溺魚水之歡時,兇手用那個兇器貫穿了他們的身體。
慘狀不僅限於此。
兩具屍體都沒有頭。本該連接著的地方竟然空無一物。他們的頭都被砍掉了。
地上的血應該是從脖子的斷面噴洒出來的。兩人的肩膀之間,兩根脖子的斷面露出血淋淋的隆起。
那是距離「美」這個形容詞極其遙遠的光景。雄性與雌性兩具無頭死屍,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幽靜森林中醜態畢露。
磯部好不容易從巨大的打擊中回過神來,恢複了冷靜。他吞了口唾沫,把涌到喉嚨口的慘叫與嘔吐物一股腦兒咽了回去。
他聽見了刺耳的嗡嗡聲。那是盯上死屍的蒼蠅的振翅聲。
他有意識地,緩緩地調整呼吸。
(這是?)
毋庸置疑。
這明顯是謀殺。而且,被害者就是他的同伴。
就算沒有頭,他也能認出他們。他們昨晚聊得很開心,又一起跑來散步。就在他們釋放慾望時,某人突然發動了襲擊。
是誰幹的?手段竟如此殘虐。
正常人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行蹤不明的三人中,有兩人遇害了。剩下的那個也是嗎?或者,也許下手的就是他?
(不!)
磯部用力搖頭。
(不可能!)
這是瘋子作的畫,是用瘋狂塑造的雕像。
這座山上……沒錯!昨晚大八木不是提起過「雙葉山殺人鬼」的傳說嗎?那個瘋狂的「殺人鬼」,那個邪惡的「怪物」真的住在這座山裡。
他鼓起勇氣,往前緩緩邁出一步。他心想,前方說不定還有一具屍體。
磯部本該再警惕一些。
他以為自己很冷靜。但日常生活土崩瓦解所帶來的衝擊,早已影響到他的知覺。而且現在是白天——這一點也讓他放下了戒備。
殺人鬼已經來到他的身後。拿著斧頭的粗壯右臂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
磯部往前走了幾步。就在這時,最初的一擊伴隨著斧頭劃破空氣的風聲朝他的左肩進攻。
咚!磯部感覺到一陣巨大的衝擊。
當他的知覺發出警告時,身體已經被撞飛到兩三米開外的地方,那裡正好是藍色夾克所在的位置。
他頭朝下趴倒在地,渾身冒汗。
當他用手撐起身體時,他便理解了衝擊的含義。左臂完全使不上勁,肩膀跟火燒一樣痛。
他扭頭朝左肩看去。
卡其色的衣服裂開了,下面的肉也裂開了。火紅的液體不斷往外涌。
他終於明白了——自己遭到襲擊了。
殺死他們兩人的兇手就潛伏在附近。現在他又來襲擊我了。他要殺掉我。
磯部的嗓子好像堵住了似的,完全喊不出聲。
他用右手按著左肩的傷口,用下巴頂著地面,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直起身子。
這時,他聽見背後的那傢伙在喘息。
沙沙。還有沉重的腳步聲。
逃跑!磯部如此命令自己。
對手是瘋狂的殺人鬼,還持有兇器。
快逃跑!
他決定不回頭,直接逃跑。
膝蓋在顫抖,使不上勁。劇痛陣陣,心急如焚。
快逃……
雙腳絆在一起,上半身騰空而起,在空中掙扎。他再次撲倒在地。
殺人鬼徐徐握緊斧頭。
他朝著倒地不起的獵物,一步、兩步,大步邁進。濺到鮮血的臉上帶著冷酷而扭曲的笑容。
他舉起斧頭,對準磯部的右腳。
磯部趴在地上,腿不斷抽動著,就像一隻臨死的青蛙。而殺人鬼瞅准他的腿窩,揮下還在滴血的斧頭。
嚓!悶聲響起,好似用鐵鍬鏟土的聲音。
紅色的飛沫四濺,磯部野獸般的慘叫響徹森林。
殺人鬼沒能一擊切斷他的腿。他本想憑一擊達成目的。他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睛俯視著獵物,再次舉起斧頭一揮而下。
咔嚓。腿骨碎裂。膝蓋以下的部分失去了主人,滾到路邊。
「啊!」磯部的慘叫聲更響亮了。「唔……啊,啊……」他意識到自己的右腳被切斷了,發出打嗝似的喘息聲。
(啊,腳……)
劇痛麻痹了他的大腦。
(腳腳腳我的腳……)
即便如此,他還是一心想逃。
他用僅剩的左腳踩踏地面。他忘卻了肩膀的傷口,不斷揮動雙手,做出自由泳的動作。
咚!衝擊又來了。
這回是左腳。那傢伙想把磯部的雙腳都砍下來。
劇痛與恐懼侵蝕著磯部的精神,他已陷入猛烈的恐慌之中。
(這傢伙,我,我,我的腿……)
(救命……救命啊……救救我啊……)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做這種事……)
(殺了我……殺了我吧,我……快殺了我殺了我……)
(不要啊不要啊不要啊我不要死啊……)
他陷入了無藥可救的精神分裂狀態。
他一個翻身,仰面朝上,用手撓抓地面。右手的指甲幾乎剝落。這時,他的右手摸到了硬硬的東西。磯部心想,地上好像有根棍子。
朦朧的視野捕捉到拿著斧子屹立在他眼前的那個傢伙。
好大的個子。因為背光,磯部看不清他的臉。
支配殺人鬼的邪惡意識,還清楚地記得昨晚在此處行兇時的場景。那時,那個女人表現出的狂亂……不是一口氣幹掉獵物,而是一點點逼死它的快感。
磯部的左腳還沒有完全切斷。
殺人鬼將斧子插在地面,優哉游哉地彎下腰。
他伸出沾滿血污的雙手,抓住了磯部的左腳踝。那腳踝還在不住地痙攣。
他用力拽起那條腿。
咔嚓。膝關節朝後彎折。殺人鬼想直接用手把腿掰斷。
凄慘的叫聲響起,很快又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斷斷續續的喊聲。
「住、住手、住手啊!」磯部嗆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擠出這麼一句,「住手啊!」
妻子的面容在腦海中掠過,接著是重疊在一起的智史與麻宮的身影。
啊,智史。
麻宮……
「住手!」磯部喘息著,用右手握住他摸到的棒狀物,「住手,你這!」
在分裂的意識中浮出水面的,是所剩無幾的鬥志。
磯部使出渾身力氣,想將手中的棒子丟向殺人鬼。那是來自絕望深淵的抵抗。
可是——
一看到那根棒子的形狀,磯部便怪叫一聲,將它丟了出去。
那根本不是什麼棒子,而是在手肘處切斷的人的手臂。
殺人鬼的注意力轉向那條手臂。
他放開掰到一半的腳,走向磯部丟開的手臂,將它撿起。那是他昨晚砍下的千歲的右手。
磯部已然喪失了抵抗的氣力。
雙腿與左肩的傷口流血不止。他躺在自己身上流出的血液積成的血泊中,逐漸失去了掙扎的力氣,手臂不停抽搐。分裂的意識逐漸朦朧。在地獄酷刑般的劇痛中,視野漸漸轉為黑暗。
這時,殺人鬼的瘋狂繼續升級。
磯部半張著嘴,口水橫流。只見殺人鬼撿起千歲的手臂,把她的手指硬塞進了磯部的嘴。
幾乎快消失的意識,被殺人鬼的暴力生生喚醒。
磯部猛地睜開雙眼,竟發現屍體的手臂從自己嘴裡伸了出來。他雖已處於瀕死狀態,但生理上的厭惡仍能給他帶來反射性的戰慄。
殺人鬼毫不留情地繼續用力。
下巴快脫臼了,嘴裡儘是血腥味。
僵硬的手指和長長的指甲都插進了他的喉嚨。胃裡的東西湧上喉頭,想咽都咽不回去。無處可去的嘔吐物只能與血混在一起,順著鼻腔溢出來。無法呼吸。
什麼都無所謂了。他只想要個痛快。
磯部淚流滿面,但求一死。
讓我死吧……
讓我死……
讓我……
然而,磯部體內殘留的強烈求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