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化終於要發生了。
不知道決定性的誘因是什麼。不存在明確的契機。
或許陷入這種狀態後,時間是重要原因。或許是因為這期間「視點」不斷獲得信息,終於達到飽和……又或許和這些毫不相關,只是單純產生了這種變化。
總之,變化終於要發生了。
這不是劇烈而戲劇性的變化。從視點離開18年前的「過去」,回到18年後人們度過同一個晚上的「現在」開始,變化就慢慢地、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視點」的主體——在半透明的牆後,一直沉浮在昏暗混沌中,隨著事情的不斷累積,一點點從混沌中脫離出來,至此,開始恢複某種自律的「形態」。
(……這學生到底是……)
(這男子到底是……)
(啊,這到底是……)
「視點」依附在無數的「自我」上,共有許多體驗,其後,時不時湧現出感覺、認識和思考的碎片。
(……這個招牌……)
(這個為什麼會這樣……)
(……那輛車……)
(……那個男人……那棟建築……)
(……媽媽?)
(啊……媽媽!)
處於混沌中的「主體」連這些碎片從何處湧出都不清楚,但是……
(……昏暗的走廊)
(……疑惑的表情)
(……?……老人)
(……高亢的……)
(……在窗外……)
(……都是陌生的臉)
(……中性的聲音)
(……在呼喊著)
(……前面的長禱上)
(……孤獨地坐著)
(……這是什麼?這奇怪的……)
現在,「意識」終於漸漸產生了。這些感覺、認識、思考的「主體」就是現在在這兒的自己。
(這是……)
(啊,這到底是什麼……)
(……這個少年……)
(……是市朗嗎?)
這些意識的主人就是在這兒注視著一切的「自己」……
(……自己是誰?這突然成為一個明確的疑問,躍然紙上。)
(但立刻又被吞沒在混沌之中……)
……是的。瞬間,「自已」這一主體被意識到。
(時間到了26號?9月26號的現在是……)
(……啊,這裡也有這樣的……)
(「這裡也一樣」的認識又從昏暗的混沌中浮現出來,可是……)
分裂的「視點」合為一體,跳躍到18年前的「過去」之後,基本上也沒發生太大變化,但現在……
(……這是18年前的那個湖,見影湖)
(這是18年前的那個島)
(這是18年前的那個黑暗館的……)
(……跨越18年的時間,現在在這兒……)
(啊……是的。北館和18年後的形狀不同。在這年冬天發生的大火中這裡被燒毀了)
他慢慢理解了:這些碎片的主體就是「自已」。所謂的「主體」就是自己。
(……玄兒。這孩子是18年前的浦登玄兒)
(……諸居靜。這個40多歲的女性就是諸居靜)
(……忠教。那孩子就是諸居靜的兒子)
(……玄遙。他就是這一年已92歲的第一代館主浦登玄遙)
(……卓藏。他就是玄兒的外公、這一年58歲的浦登卓藏。這個男人令晚會……)
……是的!
(……柳士郎。他就是這一年還只有40歲的浦登柳士郎。九年前失去妻子後一直沒有再婚)
(……美惟。浦登美惟。這一年,她23歲。是比死去的康娜小六歲的妹妹)
(……望和。這一年還是20歲的浦登望和)
(……鬼丸。鬼丸老。這一年應該過70歲了)
……是的!
(甜美輕盈,但略顯憂鬱寂寞的三拍的……)
(啊,這是。在那西洋鐘的八音盒裡也有……)
是的——他進一步確認。
「自己」一直在這兒,通過「視點」注視著所有的事實。無論是18年前的「過去」,還是18年後的「現在」。
(這兒是……)
(……是那個房間)
(……浦登玄遙)
(啊,這個人……)
(是那個畫框)
(……是燒火棍嗎?)
(……在這兒)
(那到底是……)
那麼在這兒的「自己」到底是准,是誰呢?
(……角島,十角館失火)
(……全體死亡)
(包圍著館的紅色火焰的形象自然而然地和那記憶產生共鳴……)
……這是什麼?
(包圍著館的紅色火焰的……)
(這形象!這記憶!……是的,這是……)
……到底是誰?
(……是那個少年的?)
(……這一定是那個人的……)
(……這聲音……)
(這慘叫聲……)
他還是無法感受到充斥著這「世界」的冷漠的惡意和它所包含的邪惡的隨意,但是……
(……是玄兒嗎?)
(18年後的……)
(……中也)
(這個大家都以中也稱呼的「我」……)
這到底是什麼?能動的、自律的意識終於從昏暗的混沌中浮現上來,緩慢地恢複功能。
(……不對)
(……不對。那天晚上玄兒確實看到了,這個想法突然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這是什麼?
(……是的。在那附近)
(不對。這既不是幻覺也不是妄想,那是……)
這是什麼?
(……是的,當時這裡的蠟燭確實被熄滅了)
(……克里斯托弗·李的?這個唐突的疑問不時地……)
不久他就會意識到一切,了解一切吧。
現在只能等待時機,只能像剛才一樣留在這裡,注視著「視點」捕捉到的「世界」。
……9月26號,早晨4點過後。
在東館一樓昏暗的客廳中,江南一個晚上做了好幾次夢,終於醒過來。
從塔上墜落時受的傷,已基本好了。左手繃帶下的疼痛也好了幾分。黏在腦子裡的麻痹感雖然依然如故,但已不像第二天晚上那樣想睡也睡不著。
可是,為什麼會有疲勞感?
他知道自己身心疲憊。但不管怎麼睡都恢複不了。反而覺得越睡越疲憊。
是做夢的緣故嗎?
和第二天晚上不同,躺在床上一閉眼,立刻就能入睡,但睡眠總是短而淺,一直做夢。多次做到自己不太想做的夢。
剛才,在睡夢中夢見了火焰。
熊熊燃燒、狂暴的火焰之夢(……角島,十角館失火)。夢裡自己獨自慌亂逃竄。在熱氣和濃煙中(……無人倖免)仍然拚命求救…………這是……
或許這是我記憶的一部分吧。
醒來後,火焰的形象歷歷在目。其後是廣闊的空白。如果不小心觸碰,那空白似乎會吞沒現在的自已,這是我記憶的空白嗎?好像是,之前,夢到了死去的那個人(……媽媽?)。
在夢裡,少年時的我被她牽著,不停地走在滿是灰塵的路上。
盛夏的藍天。炫目的陽光……可是,不知不覺中,我們走散了。
等我意識到,發現獨自待在彷彿肥皂泡的透明球體中,在宇宙中無目的地飄蕩。突然,遠方一道閃光,刺眼而恐怖的巨大閃光,彷彿怪物……
……這是……(這是什麼?這個情景)
這也是我記憶的一部分嗎?
隨著時間流逝,記憶從昏暗混沌的海底徐徐浮上。可這些猶如謎團、散亂的碎片,像雜亂的數學公式的羅列,怎麼也看不到其本來的整體形態。
不久,數個碎片聚集起來,開始具有部分完整性……同時,自己周圍的這個世界的大致輪廓好像也清晰起來。現在還不清楚自己是誰。但至少似乎漸漸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兒了。
在這個過程中,江南做了夢。
睡眠短而淺,做了各種各樣的夢。
每做一個夢,就有猶如謎團,新的碎片出現。必須設法把這些碎片嵌入原來的位置——是的,這樣就一定能……
「……江南君,醒醒。快醒醒。」
被搖醒了,這——這也是做夢嗎?不,這不是夢,是現實。
「望和姨媽死了,被殺了。」是浦登玄兒的聲音。此時的江南把襯衫、褲子和鞋子都脫了,只穿著內衣,躺在濕漉漉的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