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現在

(1986年9月28日)

飯廳 (下午8點)

「確實,幾乎是完美的密室狀態了啊!」

島田潔嘆服似的念叨著,將攤開在手中的黑皮記事本放在桌上,放好筆,好像是把我們說話的要點寫在了上面。

讓人感覺像歌舞伎中的小生的外科醫生,帶著細長眼睛的眼角微微皺起的微笑看著島田。倉本仍是一如既往地綳著臉。從話題轉移到去年的事件之後,由里繪就一直低頭默不作聲,因為臉被長發遮住,所以看不見她的臉色。

「讓我再確認一下,好嗎?」島田潔說,「在各位調查的時候,副館二樓的所有窗戶都從裡面插好了插銷。當然,也沒有玻璃被打碎之類的事情吧?樓下有森教授和三田村看著。儘管如此,應該回到二樓自己房間里去的古川恆仁卻哪兒都找不到。衣櫥、床下、頂棚……能藏人的地方——不,因為也順便搜索丟失的畫,所以幾乎連無法藏人的地方都全部搜索過了,但還是沒什麼疑點。也就是說,從現有的事實來判斷,他確實是從副館的二樓消失了。」

島田深深地皺著濃眉。然而,在他的語調中,聽起來卻好像在品味著某個疑難問題所帶來的快樂似的。

「可是另一方面,一個人從封閉的空間中真的消失是絕對不可能的事。至少在我們遵從我們所信奉的世界規律——或者可以說是物理學的法則——的範圍內。對嗎,各位?」

「這個用不著你現在說,實際上也是令當時在場的我們最為不解的問題。」三田村說完,又彷彿徵求同意一般看了一遍其他人。

「那麼,你們得出可以接受的答案了嗎?」島田說完將雙手放在桌上,又開始活動起手指——用於摺紙的食指和大拇指,「我那一晚並不在這所房子里。終究只能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從剛才聽大家說的話來進行判斷。不過,假設這些信息都能原封不動地相信的話,我想不論是我還是大家都不得不改變自己作為常識所具有的世界觀了。但是,當人們直面這種不可思議的問題時,總是會設法在不破壞自己的信念的範圍內作最能讓自己接受的解釋,所以……嗯……也就是說,我首先想問的是對於各位來說,你們認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首先是——藤沼先生!」島田看著咬著已經熄了火的煙斗的我,問道,「你是怎麼解釋古川恆仁的『消失』的?」

「這個么,」我用左手拿下煙斗,啞聲回答道,「我不能說已經忘了,但我說過很多次了,我不想再提起這件事情。」

「哦!」島田毫不在意地移開了目光,「三田村先生,你呢?」

「我當然也想了很多。就是說,按你的說法來講,如果要在不改變世界觀的前提下,來解釋這種不可思議的情況,我覺得應該有什麼地方騙了我們。」

「不錯。這是正確的說法。」

「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騙術才能使那種情況成為可能呢?」三田村自問似的說著,輕輕地攤開雙手,「我們檢查的時候,他確實不在二樓。要離開,只有靠窗戶或者樓梯。但所有的窗戶都從裡面鎖上了,看上去也沒有耍什麼花樣——比如用針或者線什麼的——的餘地。這樣的話,結果就只能採用當時大石說的意見了——古川真的是避開了我和森教授的視線從樓梯下樓的。」

「嗯!後來,警察的意見好像最終也是回到這點上來的,對嗎?」

「我感覺與其說是最終,還不如說是很快。」說著,三田村歪起了薄嘴唇。這對這個假小生來說是很少見的,讓人感到某種卑屈的感覺。

「這個么,可能是這樣的。我們國家優秀的警察優秀是優秀,不過太缺乏想像力了。」島田小聲說,「那麼,大夫,你承認嗎?是自己看漏了。」

「我不想承認,」外科醫生的嘴歪得更厲害了,「但是,如果沒有其他可能性的話,最終我不得不承認。因為那時也喝了不少酒。」

「森教授,關於這一點你怎麼看?」

「這個么,」森滋彥為難地正了一下眼鏡,「我從個人的感情上來說,也和三田村君是一樣的。不管別人怎麼說只可能這樣,但我還是不相信那時他能夠不被我們兩個看到而下了樓梯……」

「不過森教授,現在……」大石焦急地搖著膝蓋說。

島田馬上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在這裡讓我們再一次澄清一下問題的要點。聽了剛才的話,我大概寫了個時間表。」說著他停下手指的動作,拿起放在桌上的黑皮手冊。

「我再重複一下。嗯——」晚上9點——古川到樓下看畫。

「晚上10點以後——倉本在北迴廊看到了古川。

「晚上10點半前——古川上了二樓。

「晚上10點半——大石回房間。

「晚上10點50分——正木回房間。以後三田村和森教授一直在大廳里。

「凌晨1點過後——倉本看到可疑的光;由里繪因為可疑的聲音下樓;後門開著,畫丟了。

「凌晨1點50分——不見古川在二樓。

「大體上是這樣吧。後來,警察輕易地把這種不可能發生的情況斷定為你們兩個人的疏漏,並且是這樣描繪了事情的大致輪廓:古川恆仁失蹤是因為他就是罪犯,他偷偷地出了房間,偷了畫從後門逃走了。」

「好了,島田先生。」對島田慢吞吞的說明我開始急起來,「最後你是怎麼想的?」

「我的想法嗎?這真是難倒我了。正在思考中,可以嗎?」島田把手冊塞進襯衫的胸袋中,「老實說,現在還不能說什麼。只不過,我總覺得警察的看法不對。」

「不對?」

「怎麼說呢?好像不太合理。我經常在想,事物,不管是什麼,都有一種類似拼圖的性質,是有很多部分組合而成的立體拼圖,根據不同的構成方法會有多種圖案——或者說是『形態』更好一點。簡單地說吧,看了警察就去年的事件完成的『形態』,我覺得不對啊!好像哪裡有問題,好像哪裡不太自然。所以……不過,這只是你自己的猜測而已。」

「正像藤沼先生說的那樣。不合理、不自然什麼的,只是用些這樣的詞讓事情變得呀里哆唆的,有點……」大石撓著油膩的鼻子說。顯然他對剛才的長篇大論有點不知所以然了,「既然你說不對,那麼要是你說不出一個可替代的答案,那就說不通了。」

「這個么,嗯,確實是這樣。不過我倒認為這種不合理的感覺是非常重要的。比如說……」島田突然轉向三田村,「三田村大夫經常把左手的金戒指像這樣不停轉著擺弄,對吧?」

「啊?」外科醫生一副驚慌失措的神情,放開正在捻著戒指的右手,「啊,是嗎?」

「這就是所謂人人都有的癖好。即使本人意識不到,即使周圍的人都沒有注意,但人人都有各自的癖好。藤沼先生這次……」他又看著我,「你用左手拿煙斗或酒杯時,總是這樣豎起外側的兩個手指。而森教授總是不停地扶正歪了的眼鏡。」

被這麼一說,森教授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因為有助聽器,耳機的位置總是讓我放心不下。」

「等一下,你別胡扯了。」大石一口氣喝乾杯中的酒嚷道,「你到底想說什麼?癖好什麼的每個人都有,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即使是說這些的你,不也總是這樣在桌上動著手指嗎?我都無法忍受了。」

「啊,見笑了!」島田笑著理了將頭髮,「礙您的眼了嗎?最近著迷於摺紙,不經意中就用手指練習新記住的東西。」

「啊,摺紙!」

「不是你想像的那樣!雖說是摺紙,但並不是可以小看的東西。實際上這個很深奧,還出版了很多專門研究它的書呢。哦,對了!我想說的並不是有癖好什麼的不好,而是說如果某個人突然戒掉了他的癖好那會怎麼樣。比如說大石先生,如果你不再這樣撓鼻子了,或者更細小的事情也行,如果某個人不再做某件事時,那麼周圍的人即使不會很清楚地意識到哪裡不對,但也會覺得有點奇怪吧?什麼地方有點奇怪,偏移了本來應有的『形態』——也就是不合理的這種感覺。」

「哈,可是……」

「好了。」島田打斷大石的話,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似的將雙手放到桌上,把手指交叉握起來,「總之,我覺得不正常。雖然這麼說,並不代表我已經明白拼圖的正確拼法,只不過是已經開始有點明白了。首先是對根岸文江墜樓事件的疑問,還有關於古川恆仁的失蹤事件,雖說還不能很好地和前面的事件聯繫起來,但我有比警察描繪的『形態』更合理的想法。」

「哦」的一聲從森教授和三田村的口中發了出來。大石鼓起肥胖的臉頰,一副驚愕的樣子。

「我想聽聽。」 三田村催促道,一度離開的右手不知何時起又伸向了左手的戒指。

「那是我想起11年前設計這個家——水車館的建築家的名字時看到的『形態』。」島田看著我回答道,「就是說,我們應該進一步考慮一下,這個家是中村青司所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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