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幽靈墓地

逃犯是在最後一霎那被擊斃的。

那時候,雨下得正猛。借著天用閃過的電光,桑楚一眼就看見了對方那淡粉色的假臂,以及擰在假臂上的鋥亮的螺絲。匕首就上在假肢的中部,利用某個機關,哧地聲彈出來,直刺桑楚的左胸。這時候躲避已經不可能了,老頭子彷彿聽見了利器劃破衣衫的聲音。

與此同時,胖子的槍響了。

那一槍打得極准,准得叫桑楚的喘氣兒都停了。不過,就這麼一槍,他老先生的全部努力頃刻間變成了肥皂泡。老頭子一直以為,那次行動原本能成為他最出色的案例之一,結果卻被無可奈何地寫進了失敗的記錄。尤其可惜的是,由於唯一證人被擊斃,七名重要涉嫌分子眨眼同變成了清白無辜的好人。其中,業務員兩名,經理一名,主管部門處及處以上人物四名,至於背後還有什麼更不得了的主兒,不得而知。

「很可惜!太可惜了!」桑楚有好長一段時間,變得像祥林嫂那麼絮絮叨叨。

槍聲比炒豆大不了多少,逃犯那被雨水打濕的頭髮彷彿飄了一下,太陽穴處濺起一簇猩紅……完了!

桑楚險些個坐在地上。

逃犯的身體挺了挺,假肢及匕首緊擦著他的耳鬢划過去,然後莫名其妙地扭轉過來,倒向桑楚。老頭子用腳尖一踮,讓了過去。噗的一聲,屍首重重地撞在了最近的那塊石碑上。

胖子跳躍著從墓地的另一端跑過來,電光閃處,猶如在一片豎立的大麻將牌中衝過一頭大馬熊:「怎麼樣,沒傷著吧?」

「就差幾公分。」

「×!沒想到狗日的還有暗器!」

「我真得謝謝你。」桑楚快速地蹲下身來,甩手電筒照著屍首耳梢上方那個彈孔,「胖子,你不但是咱們警界最肥的傢伙,而且是個了不起的神槍手!」

「小意思,從小打東西就准。」

「可是夥計,」桑楚試探性地摸摸死者的頸動脈,「我原打算帶個活的回去呢,所有的重要線索全在這個人身上。」

「那不成!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你捅死!」

「王八蛋!」桑楚嘭嘭地捶著胸口,「是你給老子穿的護甲!」

是呀是呀,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桑楚對這種衝動型的人物最怵頭,這種人能在馬上就要成功的一瞬間,由於某種無法自控的下意識而導致全盤皆輸,並且你連脾氣都發不出來。

他胡嚕著臉上的雨水:「胖子,這傢伙背後有好幾條大魚被你這一槍給放走了!」

胖子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嚴重後果,傻不愣登地戳在雨地里發獃。突然,他揚手扇了自己一個大嘴巴。

桑楚擤了把鼻涕:「再來一個,狠點兒!」

胖子果然又扇了一個:「我是不是得寫份檢討什麼的?」

「寫個屌!現在該叫人收屍了。」

「順手兒……順手兒燒了算啦。」胖子戰戰兢兢地望著坡頂,「上頭就是火葬場。」

桑楚大張著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打出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我可能感冒了。」

胖子剛想說什麼,忽見桑楚手電筒一閃:

「誰!」不遠處的墓碑後站起個人來。

不少人以為,桑楚的轉運正是從這一刻開始的。儘管從嚴格意義上區分,後來所發生的那個奇案應該單獨成立。但,這麼巧、這麼奇、甚至這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並非人人都碰得上。誰會想到呢,在那個九月的雨夜裡,桑楚會在陰森森的墓地,見到一位如此異乎尋常的人,一個女人。

雨絲在光線中拉成了水淋淋的紗幕,那女子就罩在迷濛的雨霧裡。她看上去很年輕,身穿白色或者乳黃色塑料雨衣(這一點桑楚當時沒有把握),只露出一張蒼白蒼白的臉,胸前捧著一束潔白的馬蹄蓮。

顯而易見,育才那一幕百分之百被這個女子看到了。老桑楚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胖子,隨便開槍確實太他媽危險了!你做夢都想不到,即便在墳地里,也不全是死人!」

望著那幽靈似的女子,胖子已經嚇傻了,半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老兄簡單不敢相信,這種只有聊齋故事裡才看得到的場面,會實實在在出現在自己跟前。而且……他必須承認,那女子長得相當漂亮。

「跟我來!」桑楚捅了他一把。

兩個落湯雞似的警察向那女子走了過去。桑楚不像胖子那麼緊張,但也夠嗆。儘管他從不相信什麼幽靈,可這時間地點以及眼前發生的一切,又確實叫人不寒而慄。

對方一動不動地被站在原處,手電筒光中,那張臉白得有些不真實。嵌在眼窩深處那對憂鬱而美麗的眸子,充溢著難以言表的驚恐,胸前的白花在悚悚地抖動著。

桑楚把手電筒光往下移了移,站住了。

「小組。」他試著叫了一聲。

對方沒反應,只是牽動了一下嘴角兒。

桑楚等著她平靜下來,手探進兜里,摸出半包被泡糟了的煙。

「小姐,你知道我此刻想到了什麼嗎?」

「鬼。」女子好歹說出一個字。

「不,鬼沒有你這麼漂亮。」老桑楚調侃道,想試著把空氣弄平和些。無論如何,他相信任何事情都是有原故的。

「那像什麼?」女子暗示性很強,立刻平靜了許多,甚至笑了一下。

老頭子探過頭,用耳語般的聲音道:「像人。」

對方的笑容驀地消失了,下意識地朝後退了一步。桑楚料定這女人神經多少有些異常,便不敢再問什麼。只見那女人的目光在墳塋間巡睃了一圈兒,而後慢慢地收了回來,倒退幾步,忽然轉身快步而去。深深的鞋跟敲擊著石子地面,漸漸聽不見了。

「見鬼!」胖子聽見桑楚小聲咕噥了一句,「她像不像飄走的?」

「真像!」胖子掏出手槍,「要不要跟上去?」

「跟個屁!你現在的任務是收拾那具毫無用處的死屍!」

接下來的三天,桑楚高燒39度多。一半是由於淋了雨,更多的則是因為案子的失敗。但不排除其中有那神秘女人的作用。在老頭子的探案生涯中,各種怪事見得多了,可哪一件也比不上墓地那場戲更叫他驚心。

胖子像王八似地蔫了兩天,後來終於忍不住伸出了腦袋。他逢人便說:「喂,你們知道我當時嚇成什幺德性了么?不…不是因為那場面,是因為老頭子那句話。他說那女的『像人』。」

像人!此話說得太有學問了!

不過,無論人們如何議論紛紛,畢竟沒有誰把它當正經事兒看待,包括桑楚本人在內。此間,胖子到街上轉悠了一天,說有個和那女人非常相似的娘兒們到保險公司去了。彙報給桑楚,老頭子連理都沒理。

那幾天,他老先生正沉浸在前所未有的遺憾里,脾氣極壞。用康局長的話說,桑楚那兩天像瘋狗似的,得誰咬誰。

可事情往往在最想不到的時候發生轉機。

就在桑楚先生髮誓「撒尿也不沖著古城方向」的時候,老天爺來敲他的門了。由此,他再一次邂逅了墓地中的那個神秘女人,並且絕對不是巧合。

「天不亡我!」老頭子後來作如是說。

事情出在第四天,準確日期是九月六日傍晚。之所以記得那麼清楚,是因為飛機票是七號的——他已經準備回北京述職了。

所謂述職,說穿了就是自己罵自己一頓。他絕不會把責任推到胖子身上。

自人秋後,這座要命的北方古城便開始沒完沒了地下雨,像個前列腺出了毛病而且久治不愈的病秧子。

桑楚聲稱,他的感冒之所以老是好不利落,肯定和這倒霉的天氣有關係。燒退了,精神還是不行。和康局長說著說著話就睡了過去。睜開眼皮時,外頭的雨還在下。天差不多全黑了,其實才下午四點多。

門外樓道里有人咋咋呼呼在罵娘,是古城那侉得掉渣兒的方言。內容好像是關於六斤飯票和幾十塊錢的破事兒。隨後便聽見了老康的吼:「小聲點兒你們!老頭子在我屋裡打蔫兒呢,讓他消停兒行不行!」

說著,門被屁股拱開了,老康拎著暖壺夾著報紙退了進來:「喲,醒啦!」

桑楚叭唧著嘴,道;「能不醒么,你這兒跟騾馬交易大會似的,各種牲口都在叫喚。」

「嘿,你這張臭嘴!」康局長好脾氣,擱下暖壺開了燈,把胳肢窩裡夾著的那沓請柬扔在茶几上,「看看吧老兄,你的面子已經大得叫我眼紅了。十三封邀請書真有你的,走到哪兒都是熱點!」

「菜都黃了,還熱個屁的熱。」桑楚點上支煙,閉著眼睛吸著。灰色的煙霧順著他灰色的鬢角彌散開去。他的頭髮該剃了。

「老康,把煙灰缸遞過來。」他回憶著被瞌睡打斷的話題,「剛才咱們說到哪兒了?」

「不說了行不行?我的人已經怕你了。臨走臨走,你就不想留下點兒和藹可親的印象?」

桑楚的小眼睛咧開條縫:「那不成,該說的就得說!比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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