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後有眼 第十三章

身份於是便落實了——肖國元正是害死自己弟弟的兇手。同一個兇手昨天又捅了林濤一刀。他覺得有一股氣在胸中竄動,本想說幾句厲害的,又考慮到這女人有心臟病,強忍著把話放平和了一些:「曲淑霞,我們今天找你的目的有兩個。一,正式通知你,你丈夫肖國元被人擊傷後腦顱骨,目前正在搶救。第二,他同時又是刺殺他人的兇手,人證物證已經有了…………來,小邵,扶她坐一坐。」

他們把曲淑霞扶到一邊的台階上坐下。曲淑霞推開他們的手,把整個腦袋埋在雙腿中間哭了。抽抽顫顫了好一陣子,她抹了把臉直起了身子。看來她比想像的要堅強得多。關於肖國元的內容,她一句也沒問,只是說:「這是遲早的事情,問吧,你們想知道什麼?」

看得出,這是那種早已心灰意冷的女人,李鐵遇見過。於是他首先讓曲淑霞談談肖國元的大概履歷。曲淑霞說了,這人經歷平平:在街道廠干過,考上了一個財務類中專上了兩年,後分配到商業局打雜,再後下海到太陽神健身中心搞承包,因合作者關係調整不好而離去,多年來以搗郵票掙錢。有一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指的是酒桌上那種朋友。

「就這些。」曲淑霞理了理頭髮,「上次你們來,問到了一個姓於的人。他來電話時我問了他,他說他印象里好確像有這麼個人,也是搞郵票認識的。聽得出,他對此人的印象模模糊糊,不是很熟。」

「多謝。」李鐵道,「能說說近來他的表現么?」

曲淑霞撩起眼皮,問:「你們能不能告訴我,他是在本市出的問題,還是在外地?」

「在本市,在潮河森林別墅。」

「這就對了,他幾次打電話給我都說在外地。其實我一開始就感覺出來了,他沒走?這個人完了,大概卷到黑社會裡去了!」

「你這麼說,有什麼根據么?」李鐵追問。

「什麼根據不根據的!我是他老婆,他怎麼樣我一眼就看得出來。這一年多他搞郵票搞得不太順,估計砸進去一些錢。人一缺錢就容易想歪主意。我覺得他卷到黑社會裡去了,他捅了個什麼人?」

「南山集團的老總,姓林。」

「看看、看看…………」曲淑霞站起來一下又坐下了,捂著臉嗚嗚地再次哭起來,直哭得沒了眼淚,她才繼續說,「一這個多月他就是那麼神神道道的,神經高度緊張,我問他出什麼事了,他不是搪塞我就是不跟我說實話,問急了他就撒謊或者罵人。我覺得他被什麼人控制了,變成了那種別人手裡的工具!」

「這些事情你有沒有抓住什麼線索,還是僅僅來自於感覺。」

「我要是有根據,馬上就拿給你們看。沒有,全是我的感覺。」

「他經常不回家么?」

「要是旅館,我們那個家已經要關門了——比旅館還不如。」

「不回來他呆在哪兒?是不是外邊有別的女人?」

曲淑霞抬了抬頭,又搖了搖頭:「不,不會,他不好這個。他有些男人的毛病。我也不知道他都呆在哪兒,不外乎他的狐朋狗友家,另外他有個遠房表叔,在潮河鎮。」

「哦,遠房表叔——請說說地址。」李鐵讓小邵記下來。

「你就是蘇長林么?」李鐵凝視著這個面色陰白陰白的男人,莫名其妙地有些反胃。他實在不明白,在如今的時代怎麼還會有這種感覺的人活在世上。他覺得只要給此人套一身帶馬蹄袖的朝服,站在眼前的這傢伙馬上就是個太監。他尤其不喜歡蘇長林的那個見鬼的習慣,一進院子就忙不迭地關門,看來是離群索居鬧出毛病了。

蘇長林不承認肖國元在他這兒落過腳,說話的時候眼睛直盯著李鐵的臉,好像多麼的理直氣壯。李鐵心裡頭說:老傢伙,正常人這時候應該迫不及待地問「出了什麼事兒」,不應該是這種表現。

「不反對我們參觀參觀吧?」

李鐵在院裡屋里轉悠著,小邵沿著牆角走。蘇長林嘴上說隨便看隨便看,眼睛卻有些不安之色透出來。李鐵讓他談談肖國元的情況,蘇長林說了一些,聽起來和曲小霞的大同小異。但有一點曲小霞沒說,蘇長林說肖國元幫什麼人討過債,把人家打得頭破血流。

「警察同志,肖國元的確不是什麼好東西,我這裡明白著呢。」他敲敲著自己的胸口,「不過,他真沒在我這兒呆過,這是事實。」

「蘇長林,這不是事實。」李鐵倏地盯住他的眼睛,「他從17號就住在這兒了,住到25號,前後共六天。」

…………弟弟是15號失蹤的,18號在磚窯被發現。也就是說,肖國元在弄死弟弟之後便到了潮河鎮。

蘇長林的眼睛瞪圓了,彷彿受到了極度的驚嚇:「這…………不對吧警察同志。你們…………」

李鐵向他討過頭去:「絕對錯不了,我們就是吃這碗飯的。蘇長林,你跟我們撒謊是非常不明智的。來,看看你這個掛曆上——」李鐵讓開些身子,「看見沒有,你每過一天就在日子上打一個叉子,可是從17號開始,叉子變成了對勾,直到26號。從27號起,又變成了叉子。這一串打對勾的日子,就是肖國元住在這裡的日子。讓我數數,噢,整整10天。」

「哎喲喂,我算倒了霉了。」蘇長林的臉像苦瓜似地扭曲了,「這是沒有的事兒,你們怎麼會這麼想呀,我就不能打對勾啦。」

「運筆力量不同。」李鐵一把揪下掛曆邊吊著的一支圓珠筆,「小邵,把這個收好,這上邊應該有肖國元的指紋。另外,一個人向掛曆上畫對勾的時候,另一隻手一般都要摁住掛曆的,這是最通常的習慣。蘇長林,你應該知道肖國元的左手有幾根手指頭吧。」

蘇長林的嘴張大了。

李鐵朝他擠擠眼,繼續道:「此外你可能忘了西屋床下有一雙比你的腳大許多的塑料拖鞋,而你住東屋。另外,你吃口香糖么?」

「不…………不吃。」

「可你看,」李鐵朝堂屋的門廊子上一指,那裡有一塊嚼過的口香糖糊在上邊,顯然是肖國元弄上去的。

「蘇長林你聽著,現在的先進技術可以從唾液中化驗出那個人是誰。噢,看起來你不相信。另外我剛才在外邊的牆邊看見牆上的青苔被人用手摳掉了一塊,是你么?把向日葵成熟的葵花籽一顆顆弄下來吃掉的是你么?啊,不必吃驚,我們是干這個的。好了,我知道你願意談真話了。」

蘇長林的小臉更陰更白了,慘不忍睹。他的頭垂下去,望著地板說:「算你們狠,那我就說吧。」

他說了肖國元到他這兒躲避的全部情況,基本沒有遺漏什麼。他強調了他的猜測——肖國元犯事兒了!他說的基本都是個人的感覺。李鐵驚訝地發現,這個人的感覺極其敏銳,可以用非常準確的細節把肖國元的心理狀態點出來。這一點剛好和曲小霞所謂「被什麼人控制了」的說法相吻合。

「狗日的在做死呀,安分守己過自己的日子多好,非要在外邊折騰,我估摸著他惹上人命官司了!」

「你為什麼這麼想?」

「他臨走那天晚上給我講了個故事,他說:『有一個人殺了人』」蘇長林一五一十地敘述了那個可怕又可疑的晚上,最後道,「他說那個人最後瘋了,跳到河裡淹死了。」

李鐵問:「住在你這兒的這段日子,他是不是快瘋了?」

「實話說,是!」蘇長林用力地擠出幾個字。

在返城的路上,李鐵讓小邵談談感覺,小邵說的和李鐵想的完全一樣。綜合曲小霞的敘述和蘇長林交代,四指肖國元受雇殺人的事實基本上已經成立了。人證物證都有。肖國元背後的指使者差不多露出來了——林濤,李鐵有足夠的理由懷疑此人。

雇兇殺人,結果殺人者因良心的折磨返回頭去又向僱主行刺。真是個類似於黑色幽默的過程。有意思的是,到底還是某人棋高一籌,搶先朝肖國元下了手——這個人(這些人)又是誰呢?

看起來,眼下四指肖國元的死活已經是重中之重了。

他撥通了馬三的手機,問:「馬三,那個四指的情況怎麼樣?」

馬三說:「沒什麼球變化,醫生說最樂觀也要等24個小時後再說。」馬三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兄弟,我都快困死了,你們能不能分點時間來替替我。隊長說他中午來,現在已經中午過了,他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李鐵說:「你用不著發牢騷,忘了咱們倆梧桐巷那一夜了。忍一忍吧,誰都不易。我已經把三分隊的小邵借來用了。」

「可隊長明明說好的呀!」

全程目睹那一幕的,似乎只有一個提著菜籃子的老太太。她先是聽見背後不遠的地方有什麼動靜,像一個大頭蒼蠅在嗡嗡,然後便朝著這邊過來了。她原以為那是運垃圾的手扶拖拉機,於是小心地朝旁邊讓了讓,還老大不情願地咕噥了一句。結果開過去的不是手扶拖拉機,而是一輛又瘋又野摩托車。老太太一向管摩托車叫「屁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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