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後有眼 第七章

原以為那樣能減輕一些心理的壓力,可是根本不行。壓力非但沒有減輕,反而一天天在俱增,現在已經把他搞得近乎於崩潰了。他真的沒有想到,弄死一個智力低下的傻子竟會使自己變成這樣。一個小時前他在街頭撥了傻子他哥哥的電話,撥了又壓斷,反覆著。他受不了啦,情願以命贖罪。他知道,支撐著自己撥那個電話的是一種源於內心的巨大恐懼,是對命運不可知性的無奈與臣服。他尤其有種預感——自己再不把實話說出去的話,時刻都有可能永遠的閉上嘴巴。

不行,即便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什麼動靜打斷了他的思路,他抬起頭來。突然抓起牆邊的一個破臉盆朝堂屋門狠砸過去,他看見門縫的外邊有一對賊溜溜的眼睛在往裡偷窺。隨著咣的一聲巨響,那對眼睛倏然不見了。他再次摸出手機開始摁號。

「喂,林老闆…………」

李鐵的摩托熄火的時候,郭東浩的那輛車子也剛好熄火。他看見郭東浩躬著身子從車裡鑽出來,很洒脫地朝後甩了甩頭髮,然後撞上車門開始看錶。感覺上像在等人。

現在是晚上七點多鐘。

李鐵也說不清是一種什麼心理驅使自己做了這種事兒,這不符合他的性格。可跟蹤的行為一旦變成真的,感覺上卻也沒有什麼。

弟弟被殺的事情在局裡反響很大,鄒副書記專門過問了此事並且要來看他。沈局詳細了解了勘察的全部內容,指出要把這當大事來抓。只可惜,得到的線索殘缺不全,幾乎無法形成完整的思路。倒是他最後搞到的這個四指人的部分還稍微說得過去些。目前的結論是:一個四指人,在那個下雨的夜晚,將傻子領到潮河附近的一個廢磚窯里毒害而死——僅此而已。

行為目的基本趨向李鐵本人的說法:對手慌了。

而最關鍵的東西,譬如,四指人是誰?四指人背後的對手又是誰?下一步的偵察方嚮應該怎麼確定?一堆難題,誰也說不出個意思。與林濤見面目前看來還算是一步棋,但調查內容只能限在路昌惠腹部的那塊傷口上,多一步也走不出去。考慮到林濤上次見面已經把話說到了極致,再多問似乎不會有太大空間。至於路昌惠的傷口,林濤可以找到一百個理由把謊話圓過去。

大家支持老海的意見,先看看再說。

「什麼叫『先看看』,看到那天算一站?」郭東浩的一句話又把氣氛搞的很不好,他隨即又說:「我可不想再看到一具屍體,長著四個手指頭的屍體!」

說完這話他就推門走了,留給刑警隊一個大窩脖兒。李鐵覺得那句話里暗含著許多意思,他追出去請郭東浩說清楚。說實話,他真的很想聽聽他的想法。但是郭東浩嘿嘿一笑,屁也沒放一個就走了。當時的感覺真的很像小土豆等人常說的那句粗話!

好在李鐵不屬於那種特沖的莽撞人,他莫名其妙的採取了現在這個方式,一直跟到這兒。

至於目的,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郭東浩沒有等多久,甩開步子就上了拐口的人行道。來往的人不是很多,李鐵相信不會失去目標。他把摩托停好,快速地沿著已經黃了葉子的法國梧桐跟了上去。郭東浩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鼻樑上多了副眼鏡,感覺上十分斯文。李鐵不敢靠得太近,保持著一個合適的距離。此刻,他實在不好表述前面這個人在自己心裡的形象,按照葉曉霜等人的說法,這人毫不猶豫的應該劃歸到壞人的行列。但是李鐵覺得那種看法太意氣用事。他比較贊成老海的態度,承認對方的能力卻不一定非要理睬他。與老海稍有不同的是,他願意更多的了解這個人——至少海邊那父子倆看見的「瘦子」尚未從李鐵的大腦里消失。

那個瘦子是他么…………還是林濤?李鐵至今不太相信林濤會親自到海邊去。那麼,前邊這個人的疑點便無形中增大了。當然,考慮到10年大案的複雜背景,並不排除那是目前尚不明晰的另一個人。

郭東浩在銀河商廈前放慢了步子,他在巨大的燈箱廣告處又一次看錶。廣告上,一個當紅的影星高挺著驕傲的乳房在推銷一種什麼膏。李鐵的心呼悠了一下,想起了自己的那個久遠的青春夢。夢中的女孩子真有幾分像廣告上這個人。這時,他看見郭東浩機敏地閃進了銀河商廈的玻璃轉門。

他收回心神竄了幾步,疾跟上去。

商廈里,清爽的氣流和一簇簇慢慢瀏覽的人們營造了一個讓人鬆弛的氛圍。李鐵站在升降梯的一側,瞟著遠處快步走去的郭東浩。很快他就明白了,郭東浩是去盡頭的咖啡廳的。於是,他從另一側開始迂迴。咖啡廳是一樓的一個獨特的角落,燈光昏暗而富有異國情調,由一個長吧台和一個短吧台自然合圍而成,地面比商場高出約10公分左右,自成一體。李鐵閃到小吧台附近往裡看,一眼就看見了郭東浩的後背。他已經把風衣脫了,搭在椅背上。

姓郭的確實在等人。

李鐵見郭東浩點上一支煙慢慢的抽,抽得很悠閑的樣子。一些關於女人的說法不由自主地進入他的腦海,他想到了小閔。想到小閔他忽然覺得自己很沒勁,非常沒勁。做法非常小人。正欲轉身離開,忽聽郭東浩開口了。

「出來吧李鐵,何必呢。來了就坐坐!」

見他媽的鬼,這人是個妖精!李鐵像被人當眾脫了褲子,那種尷尬自不必說。坐下來的時候他覺得腦門子上全都是汗。郭東浩很深奧地看著他,看得他恨不得甩一巴掌過去。

為了鬆弛,他指指小茶几上的煙:「郭處,我能不能…………抽一支。」

郭東浩抬抬下巴,摸出打火機扔給他。李鐵笨拙的點上煙抽了一口,緊跟著就空空地咳嗽起來。郭東浩說:「別綳面子了,小夥子。誰都有年輕的時候。把煙掐嘍。」

李鐵掐滅煙,朝對方笑笑。這麼近距離的面對面,而且心懷叵測,表情自然不可能很好。郭東浩那麼老練的人,感覺上都有些不對勁兒。不過還好,一開始談話,兩個人便輕鬆了。郭東浩說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被跟蹤了,是故意把李鐵引到這兒來的。他甚至說出了李鐵盯梢過程中的一些小動作。

李鐵依然笑笑:「郭處,我只不過想跟你聊聊。」

郭東浩看著他,眼角微微朝一側瞟著。對於李鐵的解釋他未置可否,只是用小拇指摳了摳耳根子,不語。李鐵不再說什麼,他不怕冷場,他本來就是個話少的人。

郭東浩坐直了身子:「聽說鄒局為你弟弟這件事說話了?」

「嗯,聽說他發脾氣了。」

郭東浩動了動腦袋,然後轉換了話題:「你打算什麼時候辦你弟弟的後事?」

「還沒想呢,遲早要辦的。我在想要不要做一做屍檢。」

「必須做。」郭東浩毫不遲疑的說,「要弄清它胃中的殘留物成分,從而分析一下他那個下午的行為脈絡。」

李鐵說:「郭處。你覺不覺得咱們倆有不少共同的地方——你也是一板一眼的,書生氣十足。」

郭東浩不看李鐵,抬手瞄著自己的指甲:「非也,咱倆絕對不一樣,你小子是真正的書生氣。而我只不過像書生氣而已,像不等於是。至少你應該承認我已經是快20年的老警察了!打住,不說這些廢話了。李鐵,開誠布公如何?說說你們對我的懷疑,我非常想知道我在你們眼裡已經壞到了什麼程度。」

李鐵無法斷定這是不是對方的先發制人的手段,如果是的話,自己應該怎麼應答。也實話實說么?他相信破案有的時候是靠感覺的,在這起10年大案突如其來地落在頭上的這段日子裡,歷史的和現實的種種已經給了他充分的感覺。也許這些感覺在發展中會自然而然地進行其自身的調整,僅就目前的感覺而言,郭東浩無疑是不可以相信的人——感覺就是這麼告訴他的!

10年前此人是專案組的成員,案子因為複雜的背景而最終擱淺,這複雜的背景中當然不排除這個人可能充當的角色。10年後他仍然在位置上,幾乎辦案的每一步他都參與著,並且將繼續參與。那麼,就案子而言,自可以實話實說,甚至不排除探探對方的口風。但是謹慎起見,也用不著太實在。

「郭處,你別給我出這種難題——我不想說也不會說。您那麼聰明的人,心裡不會沒數吧。我倒想和您聊點別的。」

「聊什麼,10年前的東西?」

「對,10年後的我已經領教了。」

空氣變得嚴肅起來。郭東浩招呼小姐上了兩杯咖啡,往杯子里夾了兩塊方糖,然後把夾子遞給李鐵。

「作為正常的聊聊當然可以,可是你同樣是個聰明人,你覺得咱們之間的關係正常么?」郭東浩以一種站在上風的口氣問,「如果你承認不正常的話,所聊的東西又有多少價值呢?」

李鐵看著他,這一刻他覺得郭東浩實際上很想聊聊的,他只不過反著表現而已。他決定看看對方究竟怎麼走下邊的棋。

又點上一支煙,郭東浩道:「李鐵,你不說我就說吧。現在你面對的這起案子,盡可以往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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