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後有眼 第四章

早晨的太陽照著駕駛學校空空蕩蕩的練車場,車窗前方的遠處有一輛綠色的小巴在鴨子似的甩著屁股練穿桿。教車的田師傅告訴林濤:「這傢伙絕對沒戲,車感太差了。一個多禮拜了,毫無長進。林總,把安全帶繫上。」

林濤噢了一聲,趕緊系好安全帶,隨即卻又解開了,他說他有些胃酸,得蹲一會兒。兩個人下車歇了一會兒,林濤給秘書處打了個電話,取消了下去的一個例會。然後說可以了,開始吧。兩個人重新回到教練車裡。林濤說:「田師傅,關鍵是我有戲么,下個月初我能不能開車去機場接我妹妹?」

「做夢吧,絕對沒戲。林總,說了你別不高興——你連前頭那傢伙都不如。這是事實。」

田師傅讓林濤點一點給油裝置,車子緩緩朝前開去。到目前為止,林濤是田師傅接手的檔次最高的一個學車人。南山集團老總,無人不知的主兒。頭天見面他大著膽子問林濤:「林總,我聽人說,有一回劉副市長打電話約您晚上去下圍棋,您居然不樂意。這不是真的吧?」

林濤告訴他,事情是有的,但是沒有老百姓傳得那麼有意思。他說他是個不善於和官場人物打交道的人,許多年了都學不會。他說那次實際上趕上他去市裡開會,劉副市長想順便拉他到家去下兩盤棋,誰都知道他下圍棋是業餘三段。

林濤說:「我不去是因為我一坐在棋盤前面就什麼都忘了,大小尊卑統統忘掉。而且我下子狠,出招厲害,柔韌勁兒非常不夠,跟我下棋的人都說我那不是下棋,跟大屠殺似的。你說我跟一個副市長下棋能這樣么?」

「不能,絕對不能。」這一點連田師傅都懂,「跟當官兒的玩兒,您得處處讓著他。」

林濤嘿嘿地笑了:「Yes,Yes。不但要讓著他,還要做的叫他看不出你在讓著他,這才算真正出道了。」

「林總,外表可看不出您是手狠的人,您整個一個白面書生。我說話放肆了。」

林濤笑笑,乾瘦白凈的臉上浮出著一層淡淡的滄桑感。

林濤是為數不多的坐著「大奔」來學車的。學校受寵若驚,他們一面解釋說學車的車是專門的,大賓士沒法兒教。一面招回了已經半退休的田師傅專門伺候這位「爺」。結果田師傅發現這位「爺」一級的人物非常好打交道。而且人家特彆強調原本就是窮人出身,和平民百姓打交道踏實放心,用不著提防誰和算計誰。田師傅問林濤算計過誰么,林濤說那當然,別以為我是好人。

田師傅想:倒也是,都說不長鬍子的男人厲害。

林濤長著一張有些女性化的臉,眼神時常透出些憂鬱,某些習慣動作也過於柔和了些。田師傅開始覺得有些彆扭,但很快就習慣了,因為兩個人很談得來。

田師傅說:「我最早知道您是那次給希望工程的捐款義演,不是第二天的報上就有文章不點名地批評您么?」

那次義演很多單位和個人都解囊捐款,而南山集團卻一毛不拔。這事在當時很轟動了一下呢。

林濤告訴田師傅:「田師傅,我悄悄告訴您。我特討厭那種大轟大嗡的把戲。個個都爭著表現自己,我偏不!我老了以後很可能出巨資辦學搞教育,但是鬧著玩兒的事情我不跟風。我有我的行為準則,我的意思您明白么?」

「差不多,能懂。」田師傅只會點頭。

也許他不全懂,但是有一條他感覺出來了,這位林總和自己聊天侃大山是很放的開的,換個環境可能就不這樣了。總之,這人挺有意思。不過說下大天來,他要負責教會他開車,要讓他能在下個月初開著大賓士去飛機場接她妹妹。這一點田師傅覺得完全不可能,這位爺分明沒有這方面的細胞。

教練車很快又壓線了,遠處那輛綠色的小麵包車敲了一聲喇叭,顯然在半斤笑八兩。田師傅指導林濤往後倒了倒,調正到合適的角度再來。林濤摸出一副金邊墨鏡戴上,鼻尖上已經見汗了。

田師傅說:「林總,別看你指揮千軍萬馬如同小菜一碟,干這個您好像真的缺少點細胞。要我說,您又有車又有司機的,沒必要自己學了,擱著福不享,何苦呢?」

林濤認真地瞄著地上的線,緩緩前行,道:「兩回事。我這個人喜歡挑戰性的事情,越說我不行我偏要試試——我可不可以加速田師傅?」

田師傅忙道:「別,您千萬別!我死了也就死了,您死了損失可就大了。您是誰呀!」

「我死了不也就死了。」林濤眯起了眼睛,「人在生死方面都是一樣的。別的方面有所不同,唯獨這個最最公平。」

田師傅覺得這個老總很開通,沒有那麼多所謂的忌諱。於是道:「說俗點兒林總,我是老光棍一條,死了萬事皆休。您可不一樣呀!」

「誰說不一樣,我也是光棍一條。」林濤快速打著方向盤,「你看,不信是吧。我說的是實話!」

「離了?」

「根本沒娶。」

「喲,為什麼?」

「說不清,三言兩語說不清。」

田師傅覺得林濤眼睛裡有些奇怪的東西在閃爍,於是他沒有再問下去。這時,林濤口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輕輕踩下了剎車。

「噢,東山呀。」林濤把腦袋探出了窗外,「什麼事情…………公安局?噢噢,這類事你處理一下就是了,不用問我…………有什麼不能說的?事實求是的說好了…………李東山,你也是南山集團的老人了,那些事情你是知道的…………不管知道多少,知道多少說多少!難道你幹了見不得人的事么…………就是啦!行啦,我正滿頭大汗的學車呢,再見!」

關掉手機他說了句「豈有此理」,然後問田師傅:「我掛一個二擋試試可以么?不會有問題的。」

小鬍子,正是那種在鼻子下頭畫了一道杠似的小鬍子。李鐵靠窗口站著,背後玻璃幕牆的外邊,是城市最繁華的雙十字大街的街心花園。他覺得自己恐怕有些恐高症,不敢往下看。於是只得盯著小鬍子的臉看。老海和葉曉霜已經坐在小鬍子旁邊的沙發里了。計程車司機古玉生站在老海的後邊。小鬍子的名片放在茶杯一側,他叫李東山,是南山集團的公關部副經理。

剛才他憂心忡忡地提出給總裁林濤打個電話,老海同意了。老海說:「我認識你們林總。10年前就見過。那時候他好像剛剛出任副總裁——你那時候幹什麼?」

「一般工作人員,打雜。」

李東山只知道點頭,按在電話機上的手一直沒放開。李鐵盯著他那隻手,明白他現在內心很矛盾、很複雜。南山大飯店的調查證實,根本沒有什麼叫「昌惠」的人住過。李東山老實地解釋說,那人住宿登記用的名字叫趙有開,假的。其真名叫路昌惠。曉霜馬上落實,確有「趙有開」一位。老海不讓大家透露死人的情況,強調這樣的談話一次是不可能解決問題的,恐怕要若干個回合才行。一般案子老海不會一上場就跑到台前,這一次例外,可見重視程度。是的,假如說僅僅是計程車司機發現一個面熟的人,事情還用不著太怎麼樣——而今不同了,那個「面熟的人」死了!

「林總什麼意思?」老海問。

李東山趕忙彎彎腰:「他讓我實事求是的說。」捎帶著他瞟了古玉生一眼。

一個禮拜前的那個晚上,林總把他找去,關了電腦說:「東山,我說一個人你可能知道——路昌惠。」

李東山回憶了一下,突然打了個哆嗦:「什麼,他…………」

「嗯,他回來了?」

李東山只覺得腳心處嗖嗖往上冒冷氣,身子冰涼。他看著林濤的臉,想從這張臉上看出些意思。但是他很失望,林濤的表情永遠是那個樣子,什麼也不流露,靜如止水。李東山知道,在如今的南山集團里,自己百分之百是林總最信任的人之一,不然它就不會這個時候把自己招來了,可他的臉老是那麼沉靜,沉靜得讓你無從捉摸。

路昌惠是個神秘的人,10年前管小虎那個案子發生後他就消失了,起先還有人議論議論,但隨著案子從生活中的淡出,此人的名字也就漸漸被遺忘了。南山集團成立後,一切都重新開始而且越搞越大,那些事情便像塵埃似的被時間掩埋了。想不到10年後路昌惠回來了。這使李東山發現,原來掩埋的東西並不意味著死去,它像種子,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冒出芽來。

林濤白皙的手攥著那隻玻璃杯慢慢喝著白開水,沉思不語。李東山當然只有等待。後來林濤放下杯子站起來,甩甩腦袋:「跟我來一下,來。」

他領著李東山進了卧室。

林濤的卧室大的不可思議,空蕩蕩的,說起話來恨不得有回聲。他繞過幾隻布藝墩子,到窗幔前嘩地拉開,牆上掛著一把寶劍。他取下寶劍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慢慢地抽出了劍鋒。光線不算很亮,那劍鋒鏽蝕得沒有什麼光澤。林濤把劍鞘扔在床上,刷刷揮了兩下,道:「東山,你知道么,這把寶劍刺過人!」

李東山缺氧似地喘著粗氣,什麼話也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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