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後有眼 第一章

出租汽車司機古玉生原本不想拉這個老太太的。他打算得好好的,早點收車回家,吃點喝點,然後喊上兩三個球友一塊看晚上那場「意甲」聯賽。可那個打車的老太太賊愣賊愣的,渾身上下有一股子鄉下人特有的傻大膽。她不像城裡人那樣舉手打車,她不,她直不愣登一傢伙就橫在車前頭了,張開兩隻手像吆喝豬似地把古玉生逼得不得不熄了火。

若不是看著對方是個上了歲數的老太太,古玉生打人的心都有。可就在他窩著一腦門子火氣無處發泄的時候,老太太的手杵進了車窗,並熱乎乎地說:「大兄弟,捎俺兩步行不。」

古玉生突然咽了口唾沫,肚子里的火一下子熄了。他看見滿臉堆笑的老太太那隻雞爪子似的手裡舉著一張美元。

這樣,後邊的故事便亮出了個頭兒——充滿了偶然性的一個頭兒。

這是個平平常常的初秋傍晚,很爽氣。天即將黑盡的時候有一些零星的小雨開始飄落。城市很快就變得濕漉漉的了。車輪碾過柏油路面,時緩時疾地行駛著。街兩側的霓虹燈相繼亮了。老太太一聲又一聲地發出嘖嘖的讚歎。說路真光滑呀,說驢走上來要是不留神會吭吭跌跤的。老太太去的是南山大飯店,那是本市很重要的一家飯店,五星級。古玉生在看見老太太舉著美鈔的那一刻,就差多把後邊的情節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電視劇里經常演的那種。果不其然,老太太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說她有一個同胞姐姐從台灣回來,姐倆很小的時候就…………司機古玉生咬牙聽著,心裡想的是美元和人民幣的比價——他做夢也不會想到,就是這個初秋的晚上,就這個又老又土的故事,不,就這個講故事的老太太,使他莫名其妙的撞見了一個早已忘卻了的人!

那是在南山大飯店的玻璃門外。這張熟臉是和另一個人一起出現了,另一個人攔下了他這輛車。

那一刻,鄉下老太太已經和一個滿頭銀絲、皮膚白皙的貴婦人哭兮兮的抱在了一起。貴婦人身邊站著一位年輕女人,漂亮得一塌糊塗。古玉生把20美元揣進口袋,眼珠子始終沒有離開那個女人的腰身。他猜不出她是貴夫人的女兒還是秘書,如果是女兒的話,他想她應該管那個鄉下老太太叫姨媽。

大約就在這個時候,有人打車。

古玉生抬頭看時,不由自主的怔了一下,胸口彷彿被哪兒來的一股力量輕輕撞了一傢伙。然後便拉開車門把那二人請進了車。車身因為出現的重量輕輕顫了幾顫,而後鳴了聲車笛,刷地滑下了飯店門口的環形車道。噴水池前的燈光閃了一下,這使他再一次看到了后座上的那張臉。這是一張很有些威儀的臉,方方大大,眉毛濃得像化不開的墨,嘴角略微有些往上翹。

打車那人是個圓臉小鬍子,很謙卑地在向那人說著什麼。而引起古玉生注意的那個人雙手抱在胸前,一路就那麼坐著不動,光聽,光點頭。直到下了車也沒聽他言語一聲。車停在梧桐巷巷口不遠的一座灰色的小樓前,那個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順手接過圓臉小鬍子手裡的提箱。他望著小樓,然後抬起頭望天。

鬧不清怎麼搞的,古玉生的心又忽悠了一下子。

那天晚上的球賽他沒看好,眼前一直晃著那張眉毛濃濃的方臉。

尤文圖斯隊輸了,幾個球友罵罵咧咧地走人。然後他老婆開始罵罵咧咧,說他們抽了一屋子煙,把蚊子熏得吧唧吧唧往下掉。他煩了,莫名其妙地給了老婆一腳。接下來便像往常一樣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吵。吵到最後吵不動了,鑽被窩睡覺。老婆趁機報復了他一腳。

睡到小半夜,他嗷地一聲驚醒,刷地出了一腦門子冰涼冰涼的汗:「嗨嗨,起來!」他開始踹他老婆。

呼呼大睡的女人生是被弄醒了,滿臉不樂意地坐起來。他朝女人憤怒的臉搖晃著大蒲扇似的手,嘴唇無法剋制地哆嗦不休。

女人漸漸清醒了,緊張了:「嗨,你…………你怎麼了?」

古玉生一把抓住老婆那兩個肉乎乎的的膀子:「日他奶奶的,我他媽想起來了,終於想起來了。就是他——那個殺人犯!…………你躲什麼躲呀,聽我講。你還記得10年前中煤氣死掉的那對狗男女嗎…………哎呀豬腦子,就是榆樹里死的那兩個——那年夏天你不是剛剛做過人工流產嗎!」

女人哦了一聲,猛地想起來了,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回想有時是極其可怕的,許多關於那對男女的說法統統在這一霎那變成了畫面。其實她和她丈夫誰也沒看見死人的場面。所不同的是,古玉生在出事的前一天夜晚見過一個可疑的人。此人便是今天晚上拉的那個方頭大臉的客人。

他敢發誓,就是他!

10年前那個夏天的晚上,他送客人去榆樹里。離開的時候看見那個傢伙正從榆樹里3號樓上賊也似的溜下來。那人小跑幾步,敏捷地鑽進一輛尼桑轎車裡開走了,車裡估計有個同夥。他記得此人跑到車子跟前時車燈隨即就亮了。所以古玉生把那張臉看得一清二楚。在公安局立案偵查後他提供了這個線索,但是很可惜,他沒有記住那輛車子的車號。

萬萬沒想到,10年後這雜種又出現了!

尤其不可思議的是,自己居然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想起來了。」女人靠在他懷裡,披頭散髮的很是難看,她扯扯被角蓋住丈夫的腳,「是不是傳說那個男的是個百萬富翁!養的大狼狗站起來有一人多高。」

古玉生什麼都不想說,望著頭頂上的日光燈痴痴的。所謂的大狼狗他沒見過,但人他是知道的。誰不知道管小虎呢。本市最早的大房地產商,這人有多少錢恐怕誰也說不清楚。尤其使他出大名的是文化館排練大廳倒塌事件,那個事件殃及了七條人命。管小虎的死很大程度上和那件事情有關。不少人認為管小虎和他的情婦之死,有很深的背景。只可惜,那個案子至今沒破。

古玉生跳下床跑進衛生間,沖了泡尿回來對老婆說:「不成,明天我要去公安局報告——操他媽的,殺人犯絕不能逍遙法外!」

生命力旺盛的人總是不惜命,幹什麼都往死里整。李鐵就是這種傢伙。上周到警犬支隊找朋友玩兒,叫警犬撲倒在地,大腿上挨了一口。這周二又因為弄健身器拉傷了肌肉,疼得噝噝的。小土豆從蘭州出外勤回來聽說了,今天一見面就逗他:「趕快找個老婆瀉瀉火吧兄弟,不然要出問題的。」

李鐵關了電腦,出其不意地揪住小土豆的大鼻子,滿臉嚴肅地說:「我不是說過了嗎,我還小!」

兩個人哈哈大笑地跌進沙發里,小土豆朝房門看看,低聲道:「說真的李鐵,你他媽好歹放個響屁,也讓我心裡踏實踏實——你是不是真的看不上葉曉霜。看不上你就說不,我也好及早下手。」

李鐵說:「關鍵是葉曉霜看不上你呀!」

「這你別管,現在要的是你的態度。論條件我當然不如你,可我也有我的長處,比如幽默。告訴哥哥,你是不是覺得葉曉霜比較黑,還是…………」他在胸前比了比,「還是這兒不夠飽滿!」

「土豆你真夠黃色的!」

李鐵要掐小土豆的脖子,剛摁住便放開了。因為葉曉霜用屁股拱開房門進來了,懷裡抱著一大摞錄像帶。兩個男的趕緊上前接,葉曉霜卻叫道:「別管我別管我,你們快去看看隊長吧,他在樓梯口那兒堵住一個人,要玩兒命似的。傻看著我幹嗎,快去呀!」

兩個男人嗷地一聲沖了出去,關於找老婆的話題也就自然而然結束了。小土豆竄得快,說話就衝到了樓梯拐口。已經有人在擠擠搡搡的上前拉隊長杜長海,他聽見資料室的小閔鳥兒似地叫著:「怎麼啦怎麼啦,誰又惹老海大叔生氣啦!郭處,你倒是管管呀!」

小土豆看見郭東浩在樓梯上方神色曖昧地抽煙觀戰,根本沒有想管管的意思。便話裡有話地喊:「都走都走,看熱鬧到大馬路上去,這兒是哪兒還用我告訴你們嗎!你們比我有文化呀!」

說著,他擠進去把隊長老海拉了出來。隨後趕上來的李鐵一把抱住隊長,伸脖子往樓角看,他看見了一個臉色煞白的瘦子。人散去,他們拉著隊長帶著瘦子回到刑警隊辦公室。小土豆告訴李鐵,郭東浩又在冷眼旁觀。隊長老海啞著嗓子罵道:「閉上你的臭嘴!」

葉曉霜快步過去關上了門。

那個瘦子長的極其大眾化,40出頭,前額微微有些謝頂,一臉苦相。可能因為受了突然的驚嚇,樣子越發看不成。大家覺著他眼生,就一起扭頭看隊長。老海喘著粗氣在辦公桌前坐下來喝水。喝了兩口突然吩咐葉曉霜給客人倒水,又朝對方打著手勢讓他坐下。李鐵這才鬆了口氣,知道此人和隊長並沒發生什麼大不了的事。

他去找茶葉的時候,隊長眼前的電話響了。

老海抹了把黑乎乎的長圓臉,粗著嗓門朝話筒喂了一聲:「噢,沈副局長。」他坐直了些,「你消息真夠快的!對,就是關於10年前那起案子的事…………郭東浩,說他臟我的嘴…………算了算了,這個鳥人的德性有目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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