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事第八

吉西帕斯將末婚妻讓與好友第圖斯,讓他們雙雙回到羅馬。後來吉西帕斯窮了,去到羅馬,誤以為第圖斯瞧不起他,氣忿之下,但求一死,便將一件命案拉到自己頭上。第圖斯為了救他,和他爭相供認殺人罪,後來真兇自首,案情大白。第圖斯將胞妹嫁給他,並與他分享家產。

潘比妮亞講完了,大家都盛讚國王彼得,尤其是那位保皇黨人讚揚得最熱烈。一會兒,菲羅美娜聽了國王的吩咐,接下去講故事:

高貴的小姐們:誰都知道,帝王們只要高興,天大的事都可以辦到,尤其是別人祈求他們的恩典的時候。這樣看來,隨便什麼人,做好一件他自己力量做得到的事,只能算是盡了本分;我們原不能把他捧到天上去,只有那種出入意料地做到了他自己所做不到的事情的人,才值得我們讚揚不置。因此,如果諸位認為古來帝王們的功績值得讚揚,那麼我相信,和我們同樣的一些凡人,他們的事迹可以跟國王相比,甚至超過了國王,那當然更值得讚揚了。所以我這裡講的故事,說的是兩個平民(他們是朋友)的值得讚揚的慷慨事迹。

想必諸位都知道,在屋大維·愷撒沒有稱帝、而以執政官身分統治羅馬的時候,羅馬有一位紳士,名叫帕白列斯·坤塔斯·孚維斯。他有個兒子叫做第圖斯,天資穎慧,所以他就把他送到雅典去學哲學。他把這孩子託付給那裡的一個老朋友克瑞梅斯,那也是個貴族。從此第圖斯就住在克瑞梅斯家裡,和他的兒子吉西帕斯住在一起,共同請了位哲學家阿瑞斯提帕斯來教書。

這兩位青年一見面就意氣相投,相處愈久交情愈好,簡直象親兄弟一般,整天形影不離,一不見面就都覺得很難受,放心不下。他們這份交情只有死神才能拆散了。兩人在一起讀書,天資是一樣高,進步是一樣快,成績都非常優異,在哲學方面達到了同樣深湛的造詣。就這樣相處了三年,克瑞梅斯高興極了,把他們兩個都當作自己的兒子一般看待,無分彼此。不幸年老的克瑞梅斯就在這最後一年去世了,這原是自然規律。兩位青年都悲傷不已,彷彿都是喪失了父親似的。克瑞梅斯的親友也說不出他們究竟哪一個比另外一個更悲傷,應該先安慰哪一個才對。

過了幾個月,吉西帕斯家裡的人以至他的親友,包括第圖斯在內,都勸他結婚,他答應了。於是他們給他找了一個出身高貴、美貌絕倫的雅典姑娘,名叫莎孚朗尼亞,今年才十五歲。等到將近舉行婚禮的時候,有一天,吉西帕斯邀了第圖斯一塊兒去看看那位姑娘,因為第圖斯還沒有見過她呢。於是兩人一起去到姑娘家裡,姑娘坐在他們兩人當中陪著他們。第圖斯聚精會神地望著她,好象要仔細鑒賞一下朋友的未婚妻究竟長得美不美。他把她周身上下打量一遍,覺得她沒有一處長得不好;他心裡一面讚賞她的美貌,一面竟不由得對她熱愛狂戀起來,只是外表沒有流露一點兒形跡罷了。

他們在她家裡坐了一會兒,便告別回家。第圖斯獨個兒回到房裡,開始思念起那位美麗的小姐來。他愈想愈愛,情不自禁地接連長嘆了幾聲,自己對自己說道:

「啊,第圖斯!你好命苦啊,你把你的心靈、愛情、希望寄托在什麼人身上呢?你知道克瑞梅斯和他家裡人都待你那樣好,你同吉西帕斯的友情又是這樣密切,這個姑娘就是吉西帕斯的未婚妻,難道你不知道應該把她當做一個姐妹看待嗎?這樣看來,你現在究竟在愛著誰呀?你這樣濫用感情,存著非分的幻想。豈不是自找絕路嗎?你應該把腦子放清醒些,看看你自己是怎樣一個人,你這個下流坯!你應當有理智一些,應當克制這種肉慾,消除這些邪念,把心思用到正當的事情上去。你的淫念應該趁這開始的時候就加以克服,那還來得及。你心裡所想的這件事非但有失體統,簡直就是荒淫無恥。倘若你還會顧念到真正的友情,還想對得起朋友,那麼,這件事你即使有把握如願以償,也應當及早回頭,何況你沒有把握呢?第圖斯,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如果你還想做個象樣的人,那就快些打消這種不正當的感情吧。」

接著,他又想起了莎孚朗尼亞,不禁完全變了主意,把剛才那一段自白全部推翻,自個兒心裡說道:

「愛情的法律比任何法律的權力都來得大;它連神的法律都不放在眼裡,何況不過是一些友誼呢?古往今來,父親愛上女兒的,哥哥愛上妹妹的,後母愛上繼子的,豈不多的是嗎?至於愛上一個朋友的妻子,這種事真是不可勝數,何足為奇?況且我是這樣年青,天下哪個青年男子不善於鍾情?愛神的意志也就是我的意志。講究道德原是屬於老一輩的事,我只知道聽憑愛神的驅使。那位小姐美得象天仙一般,哪個見了不愛?以我這樣一個青年男子愛上了她,誰有理由責備我呢?我愛上她,並非因為她是吉西帕斯的未婚妻;我愛她就是因為我沒有辦法不愛她,不管她是屬於什麼人的。她所以不屬於別人而竟會屬於吉西帕斯,那只是命運之神的錯誤。既是她的美貌叫人家不得不愛她,她值得人家愛,那麼,即使讓吉西帕斯聽到了,他總會覺得,與其讓別人愛上她,倒不如讓我愛上她吧。」

他這樣想了一通,又倒過頭來自己嘲弄了自己一通。他不僅在這一整天里這一整夜裡都是這樣反覆無常,左思右想,而且接連好幾天好幾夜都是心神不定,不思飲食,睡覺也睡不著,終於憂鬱成疾,卧床不起。

吉西帕斯早就看出他最近幾天以來很煩惱,現在又見他病了,當然非常關心,千方百計地安慰他,一直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時時刻刻問他有什麼心事,這樣難受,以至於得了病。第圖斯每次都是信口捏造些事故敷衍過去,都給吉西帕斯看破了,最後,第圖斯被盤問得沒有法想,這才聲淚俱下地回答道:

「吉西帕斯呀,要是天主願意讓我死,我實在寧可死,不想再活下去了。命運之神為了要考驗我的品德,使我陷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處境,不料我卻經不起考驗,這叫我慚愧得無地自容,因此我巴不得早點死,死了是罪有應得,免得活在世上,老是想起自己的下流無恥,那真是活受罪。我什麼事情都不應當瞞你,這件事我也顧不得羞恥,還是應當說給你聽。」

於是他就從頭講起,一五一十地吐露自己心頭的苦痛,思想上的衝突。又告訴他最後是哪一種思想佔了上風,又坦然承認目前是怎樣為莎孚朗尼亞害上了致命的相思病,末了還說,他自知這種念頭是多麼可恥,因此寧願一死來贖他的罪,他相信自己活不長了。

吉西帕斯聽了這番話,又看見他痛哭流涕,一時之間竟沒有了主意,因為他雖然不象第圖斯那樣熱情,卻也實在愛他的美人兒。可是他馬上就想到目前是救朋友的命要緊,愛莎孚朗尼亞倒是其次;所以看到他的朋友淌淚,他自己也淚汪汪地說:

「第圖斯,我要不是看你現在需要安慰的話,那我真要埋怨你呢。你且想想,你把這樣痛苦的一樁心事瞞了我這麼久,這還對得起朋友嗎?雖然你認為這件事很不光彩,但是不光彩的事尤其不應當隱瞞朋友,一個人固然願意為朋友的光彩的事而高興,但更願意設法幫助一個朋友切除一些不光彩的慾念,這些道理我們暫且不談,只談一件更迫切的事情。你愛上了我的未婚妻莎孚朗尼亞,我一點也不奇怪;不僅如此——倘若你不愛她,我倒反而要奇怪呢,因為她長得那樣美,而你又是志趣高尚;自然,愈是叫人愛慕的東西愈會使你鍾情。你愈是覺得你愛上莎孚朗尼亞是理所應當,那你就愈發不應該埋怨命運之神把她歸給我(雖然你這一點說得很少),你大概以為,要不是命運之神把她歸給我,那你對她的愛就是正大光明了吧?假如你現在也象平時一樣頭腦清楚的話,那我倒要請教你一下:倘若她歸了旁人,不論是什麼人,難道還比歸了我對你更有利嗎?且不談你對她的愛情有多麼高尚,我只問你:不管是誰佔有了她,是留給他自己消受呢,還是會體念到你?但是她歸了我,這一點你不必擔心——如果你依舊把我看作一個朋友的話。自從你我做朋友以來,我有哪一樣事物和你分過彼此?至於這個美人兒,即使到了木已成舟的地步,我也願意象處理我的其他事物一樣,和你共同消受,何況現在並沒有到那個地步,我一定把她完全讓給你,我一定能夠辦到。假如這件事我能夠正大光明地替你效力,而我卻不肯依你的意思去辦,那你何必稀罕我這份友誼呢?不錯,莎孚朗尼亞是我的未婚妻,我很愛她,巴不得早些和她結婚;可是,你的才情勝過我,你比我懷著更大的熱情想要獲得這位寶貴的美人兒,那麼,請你放心,我娶她進入我的屋子裡,並不是來做我的妻子,而是給你做妻子。所以我勸你還是不必再憂愁,再苦悶了,你大可以好好休養,讓你的心情輕鬆愉快起來,從今以後只消歡歡喜喜地等待著你這份比我高貴的愛情得到圓滿的結果。」

第圖斯聽了吉西帕斯這番話,心裡快樂得多,引起了滿懷的希望,但是愈高興就愈覺得慚愧,因為他的良心告訴他說,吉西帕斯這樣慷慨,那麼,倘若他竟然利用他的友情來達到自己的私願,那就越發顯出他自己的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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