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事第四

金第先生的意中人得了暴病,她家裡人以為她死了,把她下葬。幸虧金第把她救活,讓她生下孩子,然後母子回到丈夫家去。

少爺小姐們都覺得,天下竟然有人慷慨到不惜自己生命的地步,真是一件奇事,於是一致認為納山的慷慨實在超過了西班牙國王和克呂尼地方的修道院院長。國王等大家詳盡談論完畢之後,就朝勞麗達望了一眼,示意她接下去講一個;勞麗達立即開始說道:

年青的小姐們,剛才講過的幾件事實在是偉大高貴極了,我覺得我們再也說不出什麼別的慷慨大度的故事來,可以和剛才幾個故事比美的了;除非是講些愛情方面的故事、因為隨便哪一類的題材,只要其中有愛情,就不愁無話可談。為了這些理由,也為了談情說愛之類的故事對於象我們這樣年紀的人,特別對勁,所以我就來講一個情人的慷慨行徑,這故事無論哪方面都不會比剛才講過的幾個來得遜色,因為一個人為了要獲得一個意中人,會不惜仗義疏財、消仇解怨,甚至赴湯蹈火,犧牲生命和名譽也在所不惜。

在倫巴第平原上,那著名的波倫亞城裡,從前有位年青紳士,名叫金第·卡利生蒂大爺,出身高貴,德行卓著。他愛上了尼柯羅丘·卡辛米柯的妻子卡塔琳娜,只可惜那位夫人對他無情,這時他正巧被任命為莫台納地方的長官,便帶著失望的心情赴任去了。

不久,尼柯羅丘離開了波倫亞,他妻子這時已經懷孕,便住到離城約莫十里地的鄉間別墅里去,突然之間得了急病,簡直就象死了一般,連醫生們也都說她已經斷了氣。她的最親近的親屬們只說不久以前,曾經聽她本人說過懷孕的事,她肚子里的孩子大概還沒足月;他們就這麼悲痛了一陣,把她埋入了鄰近教堂里的一個墓穴。金第立即從一個朋友那裡聽到了這件事;他雖然從不曾得到這位夫人的半點垂青,卻是悲痛不已,最後在心裡思忖道:

「卡塔琳娜夫人,你現在竟辭別人世了!在你生前,我連蒙你望我一眼的福份也沒有,現在你既然死了,也就不由得你肯不肯,我一定要吻你幾下。」

說過以後,一到天黑時光,他就悄悄地帶了個親信僕人,悄悄地騎著馬,兼程而行,趕到夫人的墓旁,當即打開墓門,爬進去躺在夫人的屍體旁邊,臉貼著她的臉,哭哭啼啼地把她吻了又吻。我們要知道,人的慾望是沒有止境的,這個慾望滿足了,那個慾望又會萌生起來,尤其兒女之情更是如此。且說那位金第先生正要走開之際,忽然又生出了一個念頭:

「哎喲!我既然這麼遠道趕來,為什麼不摸摸她的胸脯再走呢?我從來沒有摸過。今後再也摸不到了。」

他受著這種慾望的支配,便伸手去摸她的胸口,握住了她的乳房,過了一會,他覺得她的心臟還在微微跳動。這時候,他便擺脫了一切的恐懼心理,仔細按摸了一陣,斷定她並沒有死,還有一絲陽氣將斷未斷,於是便叫他的僕人幫忙把她輕輕地從墳墓中抬出來,放在馬上,他自己則坐在她後面摟著她,悄悄運到波倫亞他自己的家裡。他家裡還有個母親,原是一位仁慈賢慧的老太太,聽她兒子說了這些情節,不禁動了憐憫之心,立即給她洗了個熱水浴,又生了火爐讓她取暖,沒有多少時候,卡塔琳娜果然悠悠醒來,長嘆一聲,問道:

「哎呀?我在什麼地方呀?」

老太太回答道:「請放心吧,你是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卡塔琳娜打起精神來向四下一望,不知身在何處,但見金第先生站在她面前,不禁大為驚異,就向他的老母親詢問,她是怎麼會到這裡來的。金第先生便將這事情的始末全都講給她聽了。她不禁哭泣起來,過後向他再三道謝,又請求他顧念從前愛她的情份,並且本著他的君子仁厚之風,千萬不要讓她在他家裡遭遇到任何有損她自己名譽和她丈夫名譽的事情,請他天一亮就趕快把她送回家去。

金第先生說道:「夫人,不管我從前對你起過什麼念頭,可是,從現在起以至於今後,不論在這裡還是在別處,我只是把你當作一個親姐妹看待,這是因為多蒙天主垂愛,才看在我愛你的份上,使我能夠讓你起死回生。可是我昨夜給你效勞了一番,也應當得到你一些酬報,所以我就要向你求個情,希望你不要推卻。」

卡塔琳娜和悅地回答道,不論他有什麼要求,只要她辦得到,不損害她的名譽,那她一定願意使他如願。

金第說:「夫人,你所有的親友們,以至波倫亞任何一個人,都斷定你已經死了,你家裡根本沒有一個人在等你回去。所以我要求你暫時留在這裡和我母親在一起住,不讓外人知道,等我到莫台納去一趟回來,這是要不了多少日子的。我所以向你提出這個要求,只是因為我要把本城所有的有名人士都請來,當著他們的面,隆重地把你這無價之寶獻還給你丈夫。」

她自知欠了金第先生的情,又認為他所提出的這個要求也很正派,因此,雖然巴不得早些讓親友們高興地聽到她尚在人間的消息,也只得答應下來。不料她這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覺得肚子痛起來,想來是要分娩了;虧得金第母親悉心侍候,生下一個美麗的男孩,金第和她自己都歡喜不盡。金第又吩咐家中人,凡是產婦所需要的一切東西,都得照辦,又囑咐小心侍候她,把她當作家裡的主婦一般看待;吩咐完畢,就悄悄地回到莫台納去了。

等他任期滿了,快要回到波倫亞去的時候,他便吩咐家裡在他到家的那天上午,辦幾桌體面的酒席,把城裡所有的貴人都請來,尼柯羅丘也包括在內。後來他到了家,下了馬,只見許多人都在那裡等他,卡塔琳娜當然也在內,她比從前長得更加健壯美麗了,新生的嬰兒也很活潑可愛。金第真是歡喜不盡,請客人們各各就座,然後吩咐開宴,端上來的都是山珍海味,名貴非凡。在快要吃完的時候,他就照著事先和卡塔琳娜商量好了的步驟,開始說道:

「諸位先生,我聽說過波斯有一種風習,倒是別有風趣。據說,凡是有人想要對自己某一個朋友表示崇高的敬意,就把那個朋友請到家裡來,拿出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給他看。不論是自己的妻子也好,情婦也好,女兒也好,或是其他任何心愛的東西也好,並且還要在拿出那樣心愛的東西的時候,對那位朋友說一聲,如果他辦得到的話,真願意把自己的心也挖出來。

「多蒙諸位不棄,光臨舍下,聊嘗菲酌,我也打算在波倫亞來效法一下這種波斯風習,把我所有的一件最寶貴的物品,也許是件稀世之寶,拿出來讓諸位觀賞一下。但是在我沒有這樣做之前,有一個疑難問題先要向諸位請教一下——假使某人家裡有一個忠誠善良的僕人,驟然得了暴病,那主人不等病人斷氣,就把他丟到大路上去,不再過問。後來有個陌路人走過,很憐惜這個病人,就把他帶回自己家裡去,費盡心機,花盡錢財,使他起死回生,健壯如常,那麼,我倒要問一聲,如果這個陌路人就此把那個僕人留用下來,那原來的主人是否能夠怨怪他呢?如果那原來的主人要求他還給他那個僕人,他卻不肯,那原來的主人是否能夠指責他不是呢?」

賓客們商議了一陣,取得了一致的見解,就委託尼柯羅丘來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是個口才很好的演說家。尼柯羅丘先讚揚了一番這種波斯風習,然後說道,他和大家都一致認為,那原來的主人沒有任何權利把那個僕人要回去,因為他在那傭人處於危急境況的時候。非但把他棄置不顧,而且還把他丟到外面去,多虧那第二位主人好心救他,使他起死回生,所以應當名正言順地把他判給第二位主人,這樣並不冤屈第一個主人,也沒有侵犯他的權益。

在座的多少有身分地位的人,都表示同意尼柯羅丘的意見;金第聽了這種回答,很是得意,立即宣布自己也同意這種見解,並且說道:

「那麼,我現在就來照著剛才的諾言,向諸位表示敬意了。」

說著,他就打發了兩個傭人,去到那位預先打扮得極其華麗的夫人那兒,請她趕快出來,讓嘉賓格外歡樂。她便抱了漂亮的小嬰兒,由兩個男佣人陪著,來到宴會的大廳里,照著金第的心意,坐在一位地位祟高的紳士身邊。只聽得金第說道:

「諸位先生,這就是我比一切寶貝更看重的珍寶。不知諸位認為我這話說得對不對?」

賓客們一個個都把這位夫人讚揚備至,說是金第應當把她奉作至寶,接著又仔細打量著她。在座有不少人都認得出她是誰,只因為早先都當作她死了,所以不敢認。尼柯羅丘特別仔細地望著她,他心裡簡直象火燒一般,急於想要弄明白她究竟是誰,趁金第走開一會的當兒,忍不住問她是不是波倫亞人,還是外地人。夫人聽到自己丈夫詢問,幾乎忍不住要回答他,但因和金第已有約在先,所以竟不曾作聲。又有人問她,那個嬰兒是不是她的孩子;還有人問她,她是不是金第先生的夫人或是他的親戚;可是她一概不加答覆。一會兒,金第先生來了,有一個客人對他說:

「先生,你這位夫人固然美極了,只可惜好象是個啞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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