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事第九

兩個畫匠作弄一個傻醫生,說是介紹他去參加盛會;晚上他如約赴會,來到郊野,他們就把他推進糞溝,使他狼狽不堪。

小姐們把那兩個西埃那男人交換妻子的故事談論了一陣以後,女王看看除了有特權的第奧紐以外,就剩下她自己沒有講故事了,於是開口說道:

可愛的小姐們,柴巴在斯平納羅丘身上所耍的那個詭計,都只怪斯平納羅丘咎由自取,因此我也同意潘比妮亞剛才的意見,認為對那些自討苦吃,或是自作自受的人,去作弄他們一下,非但無可非難,而且值得讚揚,因此現在我也來說一個自討苦吃的人的故事。

我要說的這個受愚弄的人,是個醫生。他本是個傻瓜,到波倫亞去學醫回來,竟然換上了一副大學者的裝束。我們天天都可以看到,多少人只要到波倫亞耽上一陣,回來不是成了法官,就是醫師、或是公證人等,穿著那鑲有白毛皮和其他種種飾物的猩紅色長袍,十分氣派;其實,這種人是否表裡如一,那是可想而知的。我說的這個醫生名叫西蒙·達·維拉,雖然不學無術,祖傳的遺產倒是很多。他是不久以前才穿著大紅袍、戴著碩大的白毛皮頭巾回來的,自命為醫學博士,就在我們現在叫做維亞·台爾·柯柯麥羅街的那個地方租了一座房子行醫。

這位新回來的醫學博士,沾染了許多引人注目的惡習,其中最顯著的一點就是,當他正在替人治病的時候,如果看到街上有什麼過路人,他都要向病人打聽那人是誰。人們的舉止行動,他一點一滴都牢記在心,彷彿這跟治病下藥也有莫大關係似的。他最注目的是兩個畫匠,一個叫做勃魯諾,另一個叫做布法馬可,這兩位我們今天已經提到過兩次了。他們兩人形影不離,都是這位醫學博士的鄰居。他覺得這兩個人和一般人不同,並不忙於生計,日子卻比一般人過得快活,便到處打聽他們的境況,大家都說,他們不過是兩個窮畫匠。他心裡就想:他們既是這般貧窮,怎麼還能夠過得這樣快活呢?他因此斷定,這兩個人一定都很精明,另有生財之道,只是別人不知道罷了。從此他一心想要結識這兩個人——即使只能結識其中一個也是好的。於是他就設法和勃魯諾交上了朋友。勃魯諾和他交往沒有多久,發覺他原來是個傻瓜,便胡扯了許多荒誕無稽的故事拿他打趣,而那個醫生偏是非常愛聽。他請了勃魯諾吃過幾頓飯以後。自以為交情已經很深,可以談談知心話了,有一天便對他說,象他和布法馬可這兩個人,既沒有錢,日子倒過得挺愉快,實在叫人詫異,務必請他講出其中的緣故來。勃魯諾聽了,心裡好笑,想道,這醫生問出這種話來,真是又愚蠢又粗魯,應當趁機來作弄他一下,就說:

「醫生,我們的事情原不肯隨便對別人講,不過,你既是我們的朋友,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不會去講給外人聽,所以我也就不必瞞你了。你說得不錯,我和我那個朋友,日子過得很愉快——甚至比你所想像的情形還要稱心些。我們既沒有恆產,如果光憑我們的手藝賺來的錢,喝水還不夠呢。可是你千萬不要因此認為我們在幹什麼偷竊的勾當;我們所以會過得這樣稱心,要什麼就有什麼,而又不侵犯別人,完全是因為我都在漂泊;你看見我們日子過得這般愉快,道理就在這裡。"

醫生聽了這話,果然信以為真,他雖然絲毫也弄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卻是萬分納罕,一心只想知道這種浪遊的詳細情形,便苦苦懇求勃魯諾把其中的真相都講出來,一面發誓決不講給別人聽。

「噯呀,」勃魯諾大聲嚷道:「醫生,你不知道你要求我的這件事,關係是多麼重大啊?這是一件極端秘密的事,要是讓外人知道,我這一生就算毀了,沒有命了,一定非掉到聖蓋羅的魔鬼嘴裡去不可。不過話說回來,我一向尊敬你這位勒那加的潘普金海神,我又十分信得過你,自然不便掃你的興;只要你當真能夠憑著孟蒂松的十字架發誓,不講給外人聽,我就可以告訴你。」

那醫生就照著他的吩咐發誓此事決不外傳,勃魯諾這才說道:

「親愛的醫生,那麼我就說給你聽吧:不久以前,這城裡住過一個大魔術師。因為他是蘇格蘭人,所以人家就管他叫米蓋爾·莎格蘭。他受到多少紳士們的殷勤款待,這些人現在已沒有幾個活在世上了。他臨走的時候,拗不過紳士們的再三懇求,留下了兩個得力的門徒,吩咐他們說,凡是皈依他的紳士,不論有什麼願望,都要使得他們如願以償。

「這兩個門徒果然一一滿足了這些紳士們在私情方面和其他一些小事情方面的要求。後來他們兩人在這城裡待久了,很喜歡這裡的風土人情,決定在此長留不走了。他們在這裡結識了許多朋友,不論貧富貴賤,只要是和他們合得來就行。為了博得朋友們的歡喜,他們便組織了一個二十五人左右的團體,每個月至少碰頭兩次,地點由他們臨時決定。每次碰頭,各人都可以隨心所欲,說出自己的要求,那兩個魔術師無不立即設法使他們在當夜就如願以償。

「布法馬可和我兩人跟那兩個魔術師交情極好,因此得以加入了那個團體,到目前依舊是會員。我不妨告訴你,我們每次聚會的時候,真是豪華奢靡,洋洋大觀。我們吃飯的那間大廳里真是錦帷綉簾,琳琅滿目,桌面上的饌餚賽似帝王家一般。婢僕如雲,一個個都是氣度不凡,天生麗質,你要誰侍候,就是誰侍候你。吃喝用的鍋匙碗盞,以至一應器皿什物,不是金的也是銀的,至於各色各樣的珍饈異味,只要你想得到,沒有哪一樣不是馬上擺到你眼前來。

「至於悅耳音樂歌曲的音調之美,樂器種類之多,我實在說都說不出來;還有宴席上點的華貴的蠟燭,吃的可口的糖果,飲的名貴的醇酒,更是說都說不盡。還有,我的好心的潘普金海先生。說出來你也不相信,我們穿的衣服,可就不能拿我們平日穿的衣服相比啦。一個個都是穿錦著緞,雍容華貴,要是讓你看到了,即使是一個穿得最襤褸的人,你也會把他當作一個帝王呢。

「這些還是其次,我們最最痛快的事,那就是我們能夠把天下任何地方的美女都招來供我們取樂。在那裡你可以看到拉斯卡·洛女王,巴斯克的王后,蘇丹的嬌妻,烏茲別克韃靼的女王,諾洛威的醉格爾抓格爾台爾,福拉普都得蘭的莫拉格琳,和武爾格剛爾柏林的馬得凱特……可是我何必一一列舉呢。總之,普天下的皇后都來奉陪我們,我甚至可以說,連普列斯特·約鋪的那個屁股中央長了角的萱瑞維嫩絲也光臨了,喏,你看見沒有?她們吃些糖果、喝些美酒之後,便輕移慢步,各人跟著邀請她來的男人,進入了洞房。

「你要知道,這些洞房布置得真好象天堂樂園一般。那一股香味兒,就象藥鋪子里碾茴香一樣。我們睡的床恐怕比威尼斯總督的床還要漂亮得不知有多少倍。至於那些女人擺弄起梭子來那種功夫,我只好讓你自己去想像了。照我看來,我們這夥人當中最幸運的要算是布法馬可和我兩個人。布法馬可經常邀請法國王后來陪他。我就常常請英國王后來陪我。這兩位王后都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也是我們功夫到家,她們除了我們兩個,什麼人都看不中。這一下你可明白我們為什麼比別人的日子都過得快樂了吧,就因為我們享有了這兩位天仙般的王后的愛情。尤其是因為我們倘若要錢用,開口向她們要個一千兩千金元,哪一次不是馬上就有!我們管這一切叫做浪蕩,因為我們取得這些東西,正象浪蕩的海盜一樣,從各地打劫來的,只是有一點不同:東西到了他們手裡就不還人家,而我們卻是用過就奉還原主。

「可敬的醫生,這一下你該聽明白了我所說的遊歷是怎麼回事了吧;這件事該怎樣嚴守秘密,想必你也知道。用不著我再多羅嗦,再叮囑你了。」

這位醫生的本領,大概最多只能醫醫小孩子的癩痢頭,現在居然把勃魯諾所捏造的這篇故事信以為真,一心只想參加他們那個團體,那股熱切的勁兒就好象要獲得天下至寶似的。他對勃魯諾說,難怪你們過得這樣快活,原來還有這一段奧妙在裡面。他好容易才抑制住了自己,沒有要求把他也帶去見識見識,認為還要對勃魯諾多多盡些情誼,然後開口,才有把握。

從此他就和勃魯諾加倍親密,早上請他吃飯,晚上邀他用餐,討好巴結,無微不至,朝朝相聚,彷彿沒有了這位畫匠就活不下去似的。

勃魯諾受到那個醫生的殷勤款待,為了表示酬謝,也替醫生在飯廳里畫了一副四旬節圖,在房門口又畫了一副「神的小羊圖」,又在大門口畫了個便壺,以便登門看病的人一望可知,不致弄錯。那油畫匠又在醫生的小穿廊上畫上一幅「貓鼠搏鬥圖」,醫生認為畫得好極了。要是勃魯諾哪一天沒有到醫生這裡來吃飯,他第二天總是要上門來聲明說:

「昨天晚上我和他們聚會去了,近來英國王后我已經有些玩膩了,所以我吩咐把韃靼大可汗的桃拉桃克西給我弄來。」

「桃拉桃克西?這是什麼玩意兒?」醫生問道,「這些古怪名字實在叫我弄不明白。」

「哎喲,我的醫生,」勃魯諾嚷道:「這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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