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故事第一

唐克萊親王殺死女兒的情人,取出心臟,盛入金杯,送給女兒。公主把毒液傾注在心臟上,和淚飲下而死。

我們的國王指定我們今天要講悲慘的故事,他認為我們在這兒尋歡作樂,也該聽聽別人的痛苦,好叫講的人和聽的人都不由得湧起同情來。也許這幾天來,我們的日子可過得真是快樂逍遙,因此他想用悲慘的故事來調節一下。不過不論他的用意何在,我是不能違背他的意旨的,所以我要講這麼一個不僅是悲苦、而且是絕頂凄慘的故事,叫你們少不得掉下幾滴苦淚來。

薩萊諾的親王唐克萊本是一位仁慈寬大的王爺,可是到了晚年,他的雙手卻沾染了一對情侶的鮮血。他的膝下並無三男兩女,只有一個獨養的郡主,親王對她真是百般疼愛,自古以來,父親愛女兒也不過是這樣罷了;誰想到,要是不養這個女兒,他的晚境或許倒會快樂些呢。那親王既然這麼疼愛郡主,所以也不管耽誤了女兒的青春,竟一直捨不得把她出嫁;直到後來,再也藏不住了。這才把她嫁給了卡普亞公爵的兒子。不幸婚後不久,丈夫去世,她成了一個寡婦,重又回到她父親那兒。

她正當青春年華,天性活潑,身段容貌,都長得十分俏麗,而且才思敏捷。只可惜做了一個女人。她住在父親的宮裡,養尊處優,過著豪華的生活;後來看見父親這麼愛她,根本不想把她再嫁,自己又不好意思開口,就私下打算找一個中意的男子做他的情人。

出入她父親的宮廷里的。上下三等人都有,她留意觀察了許多男人的舉止行為,看見父親跟前有一個年青的侍從,名叫紀斯卡多,雖說出身微賤。但是人品高尚,氣宇軒昂,確是比眾人高出一等,她非常中意,竟暗中愛上了他,而且朝夕相見,越看越愛。那小夥子並非傻瓜,不久也就覺察了她的心意,也不由得動了情,整天只想念著她,把什麼都拋在腦後了。兩人這樣眉目傳情,已非一日,郡主只想找個機會和他幽會,可又不敢把心事託付別人,結果給她想出一個極好的主意。她寫了封短簡,叫他第二天怎樣來和她相會。又把這信藏在一根空心的竹竿裡面,交給紀斯卡多,還開玩笑地說道:

「把這個拿去當個風箱吧,那麼你的女僕今兒晚上可以用這個生火了。」

紀斯卡多接過竹竿,覺得郡主決不會無緣無故給他這樣東西,而且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回到自己房裡,檢查竹竿,看見中間有一條裂縫劈開一看。原來裡面藏著一封信。他急忙展讀,明白了其中的究竟,這時候他真是成了世上最快樂的人兒;於是他就依著信里的話,做好準備,去和郡主幽會。

在親王的宮室附近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個許多年代前開鑿的石室,在山腰裡,當時又另外鑿了一條隧道,透著微光,直通那洞府。那石室久經廢棄,所以那隧道的出口處,也荊棘雜草叢生,幾乎把洞口都掩蔽了。在那石室里,有一道秘密的石級,直通宮室,石級和宮室之間,隔著一扇沉重的門,把門打開,就是郡主樓下的一間屋子。因為山洞久已廢棄不用,大家早把這道石級忘了。可是什麼也逃不過情人的眼睛,所以居然給那位多情的郡主記了起來。

她不願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秘密,便找了幾樣工具,親自動手來打開這道門,經過好幾天的努力,終於把門打開了。她就登上石級,直找到那山洞的出口處,她把隧道的地形、洞口離地大約多高等都寫在信上,叫紀斯卡多設法從這隧道潛入她宮裡來。

紀斯卡多立即預備了一條繩子,中間打了許多結,繞了許多圈,以便攀上爬下。第二天晚上,他穿了一件皮衣,免得叫荊棘刺傷,就獨個兒偷偷來到山腳邊,找到了那個洞口,把繩子的一端在一株堅固的樹樁上系牢,自己就順著繩索,降落到洞底,在那裡靜候郡主。

第二天,郡主假說要午睡,把侍女都打發出去,獨自關在房裡。於是她打開那扇暗門,沿著石級,走下山洞,果然找到了紀斯卡多,彼此都喜不自勝。郡主就把他領進自己的卧室,兩人在房裡逗留了大半天,真象神仙般快樂。分別時,兩人約定,一切就要謹慎行事,不能讓別人得知他們的私情。於是紀斯卡多回到山洞,郡主鎖上暗門,去找她的侍女。等到天黑之後,紀斯卡多攀著繩子上升,從進來的洞口出去,回到自己的住所。自從發現了這條捷徑以後,這對情人就時常幽會。

誰知命運之神卻不甘心讓這對情人長久浸沉在幸福里,竟借著一件意外的事故,把這一對情人滿懷的歡樂化作斷腸的悲痛。這厄運是這樣降臨的:

原來唐克萊常常獨自一人來到女兒房中,跟她聊一會天,然後離去。有一天,他吃過早飯,又到他女兒綺思夢達的寢宮裡去,看見女兒正帶著她那許多宮女在花園裡玩兒,他不願打斷她的興緻,就悄悄走進她的卧室,不曾讓人看到或是聽見。來到房中,他看見窗戶緊閉、帳帷低垂,就在床腳邊的一張軟凳上坐了下來,頭靠在床邊,拉過帳子來遮掩了自己,好象有意要躲藏起來似的,不覺就這麼睡熟了。

也是合該有事,綺思夢達偏偏約好紀斯卡多在這天里幽會,所以她在花園裡玩了一會,就讓那些宮女繼續玩去,自己悄悄溜到房中,把門關上了,卻不知道房裡還有別人,走去開了那扇暗門,把在隧道里等候著的紀斯卡多放進來。他們倆象平常一樣、一同登上了床,尋歡作樂,正在得意忘形的當兒,不想唐克萊醒了。他聽到聲響,驚醒過來,看見女兒和紀斯卡多兩個正在干著好事,氣得他直想咆哮起來,可是再一轉念,他自有辦法對付他們,還是暫且隱忍一時,免得家醜外揚。

那一對情人象往常一樣,溫存了半天,直到不得不分手的時候,這才走下床來,全不知道唐克萊正躲在他們身邊。紀斯卡多從洞里出去,她自己也走出了卧房。唐克萊也不顧自己年事已高,卻從一個窗口跳到花園裡去,趁著沒有人看見,趕回宮去,幾乎氣得要死。

當天晚上,到了睡覺時分,紀斯卡多從洞底里爬上來,不想早有兩個大漢,奉了唐克萊的命令守候在那裡,將他一把抓住;他身上還裹著皮衣,就這麼給悄悄押到唐克萊跟前。親王一看見他,差一點兒掉下淚來,說道:

「紀斯卡多,我平時待你不薄,不想今日里卻讓我親眼看見你色膽包天,竟敢敗壞我女兒的名節!」

紀斯卡多一句話都沒有,只是這樣回答他:「愛情的力量不是你我所管束得了的。」

唐克萊下令把他嚴密看押起來,他當即給禁錮在宮中的一間幽室里。唐克萊左思右想,該怎樣發落他的女兒,吃過飯後,就象平日一樣,來到女兒房中,把她叫了來。綺思夢達怎麼也沒想到已經出了岔子,唐克萊把門關上,單剩自己和女兒在房中,於是老淚縱橫,對她說道:

「綺思夢達,我一向以為你端莊穩重,想不到竟會幹出這種事來:要不是我親眼看見,而是聽別人告訴我,那麼就是你跟你丈夫以外的男人發生關係,就是說你存了這種慾念,我也絕對不會相信的。我已經到了風燭殘年,再沒有幾年可活了,不想碰到這種醜事,叫我從此以後一想起來,就覺得心痛!即使你要做出這種無恥的事來,天哪,那也得挑一個身分相稱的男人才好!多少王孫公子出入我的宮廷,你卻偏偏看中了紀斯卡多——這是一個下賤的奴僕,可以說,從小就靠我們行好,把他收留在宮中,你這種行為真叫我心煩意亂,不知該把你怎樣發落才好。至於紀斯卡多,昨天晚上他一爬出山洞,我就把他捉住、關了起來,我自有處置他的辦法。對於你,天知道,我卻一點主意都拿不定。一方面,我對你狠不起心來。天下做父親的愛女兒,總沒有象我那樣愛你愛得深。另一方面,我想到你這麼輕薄,又怎能不怒火直冒?如果看在父女的份上,那我只好饒了你;如果以事論事,我就顧不得骨肉之情,非要重重懲罰你不可。不過,在我還沒拿定主意以前,我且先聽聽你自己有什麼好說的。」

說到這裡,他低下頭去,號啕大哭起來,竟象一個挨了打的孩子一般。

綺思夢達聽了父親的話,知道不但他們的私情已經敗露,而且紀斯卡多也已經給關了起來,她心裡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悲痛,好幾次都險些兒要象一般女人那樣大哭大叫起來。她知道她的紀斯卡多必死無疑,可是崇高的愛情戰勝了那脆弱的感情,她憑著驚人的意志力,強自鎮定,並且打定主意,寧可一死也決不說半句求饒的話。因此,她在父親面前並不象一個因為犯了過錯、受了責備而哭泣的女人,卻是無所畏俱,眼無淚痕,面無愁容,坦坦蕩蕩地回答她父親說:

「唐克萊,我不準備否認這回事,也不想向你討饒;因為第一件事對我不會有半點好處,第二件事就是有好處我也不願意干。我也不想請你看著父女的情份來開脫我,不,我只要把事情的真相講出來,用充分的理由來為我的名譽辯護,接著就用行動來堅決響應我靈魂的偉大的號召。不錯,我確是愛上了紀斯卡多,只要我還活著——只怕是活不長久了——我就始終如一地愛他。假使人死後還會愛,那我死了之後還要繼續愛他。我墮入情網,與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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