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日

故事第一

恰潑萊托在臨終時編造了一篇懺悔,把神父騙得深信不疑,雖然他生前無惡不作,死後卻給人當做聖徒,被尊為「聖恰潑萊托」。

故事第二

一個叫做亞伯拉罕的猶太人,聽了好友揚諾的話,來到羅馬,目睹教會的腐敗生活,他回到巴黎之後,卻改奉了天主教。

故事第三

猶太人麥啟士德講了一個三隻戒指的故事,因而憑著機智,逃出了蘇丹想要陷害他的圈套。

故事第四

一個小修士犯了戒律,理應受到重罰;他卻使用巧計,證明院長也犯了這個過失,因之逃過了責罰。

故事第五

蒙費拉特侯爵夫人用母雞做酒菜,再配上幾句俏皮話,打消了法蘭西國王對她所起的邪念。

故事第六

一個正直的人用一句尖刻得體的話,把修士的虛偽嘲笑得體無完膚。

故事第七

貝加密諾講述一個「潑里馬索和克倫尼院長」的故事,借題諷刺了一個貴族的近來的吝嗇作風。

故事第八

行吟詩人波西厄爾用一句鋒利的話,譏刺了一個守財奴的性格,促使他悔悟過來。

故事第九

塞普勒斯島的國王昏庸無能,受了一位太太的諷刺,從此變得英明有為。

故事第十

亞爾培多大爺單戀著一個俏麗的寡婦,寡婦想取笑他,結果反而被他用婉轉的言辭取笑了一番,使她感到慚愧。

《十日談》的第一天由此開始。作者首先對十個男女集合的緣由作了說明。以下便是他們在潘比妮亞領導下,各自隨意所說的故事。

溫雅的女士們,我深知你們天生都是富於同情心的,讀著這本書,免不了要認為故事的開端是太悲慘愁苦了,叫人們不禁慘然想起不久前發生的那一場可怕的瘟疫,這對於身歷其境、或是耳聞其事的人,都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不過請別以為讀著這本書,又要害你們嘆息、掉淚,就此嚇得不敢再往下讀了。本書的開端雖然凄涼,卻好比一座險峻的高山,擋著一片美麗的平原,翻過前面的高山,就來到那賞心悅目的境界;攀援的艱苦將換來了加倍的歡樂。樂極固然生悲,悲苦到了盡頭,也會湧起了意想不到的快樂。

所以這只不過是暫時的凄涼——我說是暫時的,因為也不過佔了寥寥幾頁篇幅罷了;接著而來的就是一片歡樂,象方才預告的那樣——要不是這麼聲明在先,只怕你們猜想不到苦盡還有甘來呢。說真話,我真不願意累你們走這條崎嶇小道,可是此外又沒有旁的路可通,因為不回顧一下悲慘的過去,我沒法交代清楚你們將要讀到的那許多故事,是在怎樣的一種情景下產生的;所以只好在書里寫下這樣一個開頭。

在我主降生後第一千三百四十八年,義大利的城市中最美麗的城市——就是那繁華的佛羅倫薩,發生了一場可怖的瘟疫。這場瘟疫不知道是受了天體的影響,還是威嚴的天主降於作惡多端的人類的懲罰;它最初發生在東方,不到幾年工夫,死去的人已不計其數;而且眼看這場瘟疫不斷地一處處蔓延開去,後來竟不幸傳播到了西方。大家都束手無策,一點防止的辦法也拿不出來。城裡各處污穢的地方都派人掃除過了,禁止病人進城的命令已經發布了,保護健康的種種措施也執行了;此外,虔誠的人們有時成群結隊、有時零零落落地向天主一再作過祈禱了;可是到了那一年的初春,奇特而可怖的病症終於出現了,災難的情況立刻嚴重起來。

這裡的瘟疫,不象東方的瘟疫那樣,病人鼻孔里一出鮮血,就必死無疑,卻另有一種徵兆。染病的男女,最初在鼠蹊間或是在胳肢窩下隆然腫起一個瘤來,到後來愈長愈大,就有一個小小的蘋果,或是一個雞蛋那樣大小。一般人管這瘤叫「疫瘤」,不消多少時候,這死兆般的「疫瘤」就由那兩個部分蔓延到人體各部分。這以後,病徵又變了,病人的臂部、腿部,以至身體的其他各部分都出現了黑斑或是紫斑,有時候是稀稀疏疏的幾大塊,有時候又細又密;不過反正這都跟初期的毒瘤一樣,是死亡的預兆。

任你怎樣請醫服藥,這病總是沒救的。也許這根本是一種不治之症,也許是由於醫師學識淺薄,找不出真正的病源,因而也就拿不出適當的治療方法來——當時許許多多對於醫道一無所知的男女,也居然象受過訓練的醫師一樣,行起醫來了。總而言之,凡是得了這種病、僥倖治癒的人,真是極少極少,大多數病人都在出現「疫瘤」的三天以內就送了命;而且多半都沒有什麼發燒或是其他的癥狀。

這瘟病太可怕了,健康的人只要一跟病人接觸,就染上了病,那情形彷彿乾柴靠近烈火那樣容易燃燒起來。不,情況還要嚴重呢,不要說走近病人,跟病人談話,會招來致死的病症,甚至只要接觸到病人穿過的衣服,摸過的東西,也立即會染上了病。

駭人聽聞的事還有呢。要不是我,還有許多人眼見目睹,那麼,種種事情即使是我從最可靠的人那兒聽來的,我也不敢信以為真,別說是把它記錄下來了。這一場瘟疫的傳染可怕到這麼一個程度,不僅是人與人之間會傳染,就連人類以外的牲畜,只要一接觸到病人、或是死者的什麼東西,就染上了病,過不了多少時候,就死了,這種情形也是屢見不鮮。有一天,我親眼看到有這麼一回事:大路上扔著一堆破爛的衣服,分明是一個染病而死的窮人的遺物,這時候來了兩頭豬,大家知道,豬總是喜歡用鼻子去拱東西的,也是合該它們倒楣,用鼻子把那衣服翻了過來,咬在嘴裡,亂嚼亂揮一陣,隔不了一會,這兩頭豬就不住地打起滾來,再過了一會兒,就象吃了毒藥似的,倒在那堆衣服上死了。

活著的人們,每天看到這一類或大或小的慘事,心裡就充滿著恐怖和種種怪念頭;到後來,幾乎無論哪一個人都採取了冷酷無情的手段:凡是病人和病人用過的東西,一概避不接觸,他們以為這樣一來,自己的安全就可以保住了。

有些人以為唯有清心寡欲,過著有節制的生活,才能逃過這一場瘟疫。於是他們各自結了幾個伴兒,揀些沒有病人的潔凈的宅子住下,完全和外界隔絕起來。他們吃著最精緻的食品,喝著最美的酒,但總是儘力節制,絕不肯有一點兒過量。對外界的疾病和死亡的情形他們完全不聞不問,只是借音樂和其他的玩意兒來消磨時光。

也有些人的想法恰巧相反,以為唯有縱情歡樂、縱飲狂歌,盡量滿足自己的一切慾望,什麼都一笑置之,才是對付瘟疫的有效辦法。他們當真照著他們所說的話實行起來,往往日以繼夜地,盡情縱飲,從這家酒店逛到那家酒店,甚至一時興來,任意闖進人家住宅,為所欲為。也沒有人來阻攔他們,因為大家都是活了今天保不住明天,哪兒還顧得到什麼財產不財產呢。所以大多數的住宅竟成了公共財產,哪一個過路人都可以大模大樣地闖進去,只當是自己的家一般佔用著。可是,儘管他們這樣橫衝直撞,對於病人還是避之唯恐不及。

浩劫當前,這城裡的法紀和聖規幾乎全都蕩然無存了;因為神父和執法的官員,也不能例外,都死的死了,病的病了,要不就是連一個手底下人也沒有,無從執行他們的職務了;因此,簡直每個人都可以為所欲為。

還有好多人又採取了一種折衷的態度。他們既不象第一種人那樣嚴格節制著自己的飲食,也不象第二種人那樣大吃大喝、放蕩不羈。他們雖然也滿足自己的慾望,但是適可而止,他們並沒有閉戶不出,也到外面去走走,只不過手裡總要拿些什麼鮮花香草,或是香料之類,不時放到鼻子前去嗅一下,清一清神,認為要這樣才能消除那充滿在空氣里的病人、藥物、和屍體的氣味。

有些人為了自身的安全,竟抱著一種更殘忍的見解。說,要對抗瘟疫,只有一個辦法——唯一的好辦法,那就是躲開瘟疫。有了這種想法的男男女女,就只關心他們自己,其餘的一概不管。他們背離自己的城市,丟下了自己的老家,自己的親人和財產,逃到別的地方去——至少也逃到佛羅倫薩的郊外去,彷彿是天主鑒於人類為非作歹,一怒之下降下懲罰,這懲罰卻只落在那些留居城裡的人的頭上,只要一走出城,就逃出了這場災難似的。或者說,他們以為留住在城裡的人們末日已到,不久就要全數滅亡了。

這些人的見解各有不同,卻並沒個個都死,也並沒全都逃出了這場浩劫。各地都有好些各色各樣的人在自身健康時,首先立下榜樣,教人別去理會那得病的人,後來自己病倒了,也遭受人們的遺棄,沒人看顧,就這樣斷了氣。

真的,到後來大家你迴避我,我迴避你;街坊鄰舍,誰都不管誰的事了,親戚朋友幾乎斷絕了往來,即使難得說句話,也離得遠遠的。這還不算,這場瘟疫使得人心惶惶,竟至於哥哥捨棄弟弟,叔伯捨棄侄兒,姊妹捨棄兄弟,甚至妻子捨棄丈夫都是常有的事。最傷心、叫人最難以置信的,是連父母都不肯看顧自己的子女,好象這子女並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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