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弗瑞曼人最早開發出了可以貫穿意識/潛意識的符號體系,通過這套符號體系,他們可以深入體會這個行星系統中各事物的運動和相互關係。他們最早以准數學的語言來表達氣候,語言本身就是其描述對象的一部分。以這種語言為工具,他們能夠真正體察這個支持著他們生命的系統。弗瑞曼人認為自己是一群逐水草而居的動物,單憑這一事實,人們便可以充分衡量語言與星球自然系統之間的相互影響力。

——《列特·凱恩斯的故事》哈克·艾爾·艾達

「把咖啡送來。」史帝加說道。他舉起一隻手,朝著站在這間簡樸石室門邊的僕人示意。他剛剛在這裡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這兒是他通常享用斯巴達式早餐的地方。現在已經到了早餐時間,但是經歷了如此一個夜晚之後,他並不覺得餓。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

鄧肯·艾德荷坐在門邊的矮沙發上,剋制著自己不要打哈欠。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他和史帝加已經交談了整整一個晚上。

「請原諒,史帝,」他說道,「我讓你整晚都沒睡。」

「熬個通宵,意味著你的生命又延長了一天。」史帝加接過從門外遞進來的咖啡托盤,一邊說道。他推了推艾德荷面前的矮茶几,把托盤放在上面,隨後面對客人坐下。

兩個人都穿著黃色的悼服。艾德荷這一身是借來的,泰布穴地的人恨他身上穿著的綠色亞崔迪家族制服。史帝加從圓滾滾的銅瓶中倒出深色的咖啡,先啜了幾口,然後舉杯向艾德荷示意。這是古老的弗瑞曼傳統:咖啡里沒毒,我已經喝了幾口。

咖啡是薩薩的手藝,按史帝加喜歡的口味煮成:先把咖啡豆烘焙成玫瑰色,不等冷卻便在石臼中研磨成細細的粉末,然後馬上煮開,最後再加一小撮香料。

艾德荷吸了一口富含香料的氣息,小心地抿了一口。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經說服了史帝加。他運用門塔特功能計算著。

阿麗亞知道了萊托的動向!她已經知道了一切。

賈維德就是她知道內情之後做出的安排。

「你必須放我自由。」艾德荷開口說道,再次挑起這個話題。

史帝加站了起來。「我要保持中立,所以只好做出艱難的決定。甘尼在這兒很安全。你和伊如蘭也是。但你不能向外發送消息。是的,你可以從外界接收消息,但不能發送。我已經做出了保證。」

「這不是通常的待客之道,更不能這樣對待一個曾與你出生入死的朋友。」艾德荷說道。他知道自己已經用過了這個理由。史帝加手端杯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托盤上。開口說話時,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它。「其他人會覺得內疚的事,我們弗瑞曼人不會。」說完後,他抬起頭,看著艾德荷。

必須說服他讓我帶著甘尼離開這地方,艾德荷想。他開口說道:「我並沒有想引起你的負疚感。」

「我知道,」史帝加說道,「是我自己提起了這個問題。我想讓你了解弗瑞曼人的態度,因為這才是我們所面臨的問題:弗瑞曼人。就連阿麗亞都以弗瑞曼人式的方式思考。」

「教士們呢?」

「他們是另一個問題,」史帝加說道,「他們想把原罪塞給人民,讓他們愧疚終生。他們想用這種手段使人民虔誠。」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艾德荷從中聽出了苦澀。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苦澀沒能使史帝加動搖。

「這是個非常古老的獨裁把戲,」艾德荷說道,「阿麗亞對此很清楚。溫順的國民必須感覺自己有罪。負罪感始於失敗感。精明的獨裁者為大眾提供了大量走向失敗的機會。」

「我注意到了,」史帝加淡淡地說,「但是請原諒,我得再次提醒你,你口中的獨裁者是你的妻子。她也是穆哈迪的妹妹。」

「她入了魔道,我跟你說過了!」

「很多人都這麼說。總有一天她會接受測試。但同時,我們必須考慮其他更為重要的事。」

艾德荷悲傷地搖了搖頭。「我告訴你的一切都可以被證實。與迦科魯圖之間的通信總是要經過阿麗亞的神廟。針對雙胞胎的陰謀也是在那兒誕生的。向外行星兜售沙蟲的所得同樣流向那裡。所有線頭都指向阿麗亞的辦公室,指向教會。」

史帝加搖了搖頭,深深地吸了口氣。「這裡是中立區。我發過誓。」

「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艾德荷抗議道。

「我同意。」史帝加點了點頭,「有許多方法可以判斷阿麗亞的所作所為,每時每刻,對她的懷疑都在增大。這就像是我們那個允許有三妻四妾的老傳統,它一下子就能發現誰是不育的男性。」他詢問地注視著艾德荷,「你說他給你戴上了綠帽子——『把她的性器官當成了武器』,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這麼說的。如此說來,你就有了一個最好不過的手段,可以通過法律途徑解決此事。賈維德來了泰布營地,他帶來了阿麗亞的口諭。你只需——」

「在你這個中立區?」

「不,在穴地外的沙漠中……」

「如果我趁機逃走呢?」

「你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史帝,我向你發誓,阿麗亞入了魔道。我要怎麼做你才會相信?」

「這是難以證實的事。」史帝加說道。昨晚他已經用這個理由搪塞很多次了。

艾德荷想起了傑西卡的話,他說:「但是你有辦法,完全可以證實這一點。」

「辦法,是的,」史帝加說道,然而他再次搖了搖頭,「但卻是個痛苦到極點的辦法。所以我才會提醒你我們的負罪感。我們弗瑞曼人幾乎能讓自己從任何毀滅性的罪惡中解放出來,然而我們卻無法擺脫魔道審判帶來的罪惡感。為此,審判員,也就是全體人民,必須承擔所有的責任。」

「你以前做過,不是嗎?」

「我相信聖母已經全部告訴你了。」史帝加說道,「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們以前確實做過。」

艾德荷感覺到了史帝加語氣中的不快。「我不是想抓住你話中的把柄。我只是——」

「這是個漫長的夜晚,還有那麼多沒有答案的問題,」史帝加說道,「現在已經是早晨了。」

「我必須發個消息給傑西卡夫人。」艾德荷說道。

「也就是說你要往薩魯撒發消息。」史帝加說道,「我不會輕易許諾,可一旦承諾,我就要遵守自己的承諾。泰布是中立區。我要讓你保持沉默。我已以全家人的生命起誓。」

「阿麗亞必須接受你的審判!」

「或許吧。但我們首先得尋找是否有情有可原的地方。也許只是政策失當?甚至可能是壞運氣造成的。完全可能是某種任何人都擁有的向惡表現,而不是入了魔道。」

「你想證實我不是個精神失常的丈夫,妄想假借別人之手進行報復。」艾德荷說道。

「這是別人的想法,我沒這麼想過。」史帝加說道。他笑了笑,以緩和這句話的分量,「我們弗瑞曼人有沉默的傳統。我們的宗教典籍說,惟一無法打消的恐懼是對自己的錯誤所產生的恐懼。」

「必須通知傑西卡夫人,」艾德荷說道,「葛尼說——」

「那條消息可能並非來自葛尼·哈萊克。」

「還能是誰?我們亞崔迪人有驗證消息的方法。史帝,你難道就不能……」

「迦科魯圖已經滅亡了,」史帝加說道,「它在好幾代人以前就被摧毀了。」他碰了碰艾德荷的衣袖,「無論如何,我不能動用戰鬥人員。現在是動蕩的時刻,引水渠面臨著威脅……你理解嗎?」他坐了下來,「現在,什麼時候阿麗亞——」

「阿麗亞已經不存在了。」艾德荷說道。

「你是這麼說來著。」史帝加又抿了口咖啡,然後把杯子放回原處,「到此為止吧,艾德荷,我的朋友。為了拔掉手上的刺,用不著扯斷整條胳膊。」

「那就讓我們談談甘尼瑪。」

「沒有必要。她有我的支持,我的忠誠。沒人能在這裡傷害她。」他不會這麼天真吧,艾德荷想著。

史帝加站起身來,示意談話已經結束了。

艾德荷也站了起來。他發覺自己的膝蓋已經變得僵硬,小腿也麻木了。

就在艾德荷起身時,一位助手走進屋子,站在一旁。賈維德跟在他身後進了屋。艾德荷轉過身。史帝加站在四步開外的地方。

沒有絲毫猶豫,艾德荷拔出刀,飛快地刺入賈維德的胸口。

那個可憐人直著身子後退了幾步,讓刀尖從他的身體上退了出來。接著,他轉了個身,臉朝下摔倒在地,蹬了幾下腿之後氣絕身亡。

「姦夫的下場。」艾德荷說道。

站在那兒的助手拔出了刀,但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反應。艾德荷已經收起自己的刀,黃色長袍一角留下了斑斑血跡。

「你玷污了我的諾言!」史帝加叫道,「這是中立……」

「閉嘴!」艾德荷盯著震驚中的耐布,「你戴著項圈,史帝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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