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不要向太陽祈求憐憫。」

——《史帝加生平》之「穆哈迪的痛苦」

瞬間的不當會帶來致命的錯誤,凱斯·海倫·莫希阿姆聖母提醒自己。

她蹣跚地走著,顯得心不在焉。一隊弗瑞曼衛兵跟在她周圍。她知道其中有一個聾啞人,魔音大法對他毫無用處。毫無疑問,只要她表示出哪怕最輕微的反抗,都會被這個人擊斃。

保羅為什麼傳喚她?她疑惑不已。打算判她死刑嗎?她還記得很久以前自己測試他時的情形……那時的科維扎基·哈得那奇還是個小孩子。他一直都很有心計,深藏不露。

他那該死的母親!正是她的錯誤使比·吉斯特姐妹會失去了對這條基因鏈的控制。

沉寂。沉寂沿著前面的長廊向前涌去。她能感覺得到,沉寂正將她到來的消息傳遞進去。保羅會聽見這種沉寂,早在她到達之前就會知道這一切。她還不至於自欺欺人,認為自己的法力能超過他。

該死的!

歲月將它的重負強壓在她肩上,讓她惱怒不已:關節疼痛;反應緩慢,再也沒有從前的敏捷;肌肉也不像年輕時緊繃而充滿活力。後面還有很長的日子,很長的生活。她將靠沙丘塔羅牌打發掉這些日子,徒勞地為自己的命運搜尋線索。可紙牌也像她似的反應遲緩。

衛兵押著她繞過一個角落,進入另一條看似沒有盡頭的拱形長廊。左邊是裝有強化玻璃的三角形窗戶。透過這些窗戶望上去,能看見排成格狀的藤蔓,以及被午後陽光投下的濃重陰影籠罩著的靛青色花朵。腳下鋪著瓷磚,上面鑲嵌著外星球的水生生物圖案。處處都讓人聯想到水。財富……豐饒。

一些身著長袍的人影從她面前穿過,走向另一間大廳。他們偷偷看了聖母一眼,表情緊張,顯然認出了她是誰。

她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走在她前面的衛兵的後腦勺上:髮際線剃得輪廓分明,年輕的肌膚被軍服領子壓出了一道粉紅色的痕迹。

這座要塞式皇宮的龐大令她驚嘆。長廊……長廊……他們走過一扇敞開的門,淹沒在裡面傳出的銅鼓和笛子的樂音中,古老的音樂,悠揚婉轉。屋裡的人瞪了她一眼:是弗瑞曼人藍而又藍的眼睛。她從這些眼神里看到了已經成為傳奇的狂亂和反叛——來自他們的野蠻基因。

她知道,某種程度上,她個人應該對此負責。比·吉斯特不可能意識不到該基因及其可能帶來的後果。一陣深深的失落攫住了她:那個固執的亞崔迪傻瓜!他怎麼敢拒絕用他那該死的生殖器養育寶石般珍貴的後裔?科維扎基·哈得那奇!打破了時間的局限,卻又實實在在,貨真價實——像他那可惡的妹妹一樣貨真價實……那一位是另一個不可預測的危險。一個不受拘束的聖母,她會不顧任何比·吉斯特禁忌胡亂生下一大堆孩子,絲毫不顧忌基因的開發。但她無疑擁有和她兄長同樣的魔力,而且還不止於此。

皇宮的巨大規模使她感到窒息。長廊會不會永無盡頭?這地方瀰漫著可怕的物質力量。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哪個星球,哪種文明,能創造出如此龐大的人造建築。它那寬厚的高牆內足可以藏匿一打古代城堡!

他們經過一個又一個燈光閃爍的橢圓形門洞。她認出這是艾克薩人的傑作:氣壓傳送道。既然有這些設備,為什麼還要她走這麼長的路呢?她腦子裡開始有了答案:有意壓迫她,以此為皇帝的召見做好準備。

只是一條小線索,但還有其他細枝末節:押送的衛兵言語小心謹慎,稱呼她聖母時眼睛裡流露出自然的羞怯。還有那些大廳,冰涼平淡,沒有任何氣味。所有這些綜合起來,足以使一個比·吉斯特做出判斷。

保羅想從她這兒得到什麼東西!

她掩飾住自己的興奮和得意。她有可以撬動對方的槓桿。現在的問題是找出這個槓桿,測試它的強度。有些槓桿曾經撬動過比這座皇宮更大的東西。彈彈手指,有的文明就會頹然傾倒。

聖母突然想起了斯凱特爾的說法:當某種東西進化到某種程度時,它寧可選擇死亡,也不願演變為自己的對立面。

他們走過的通道似乎變得越來越寬大,這是建築設計上的花招:拱門彎曲的弧度,支柱底部漸漸加粗,三角窗變成更大的長方或橢圓形窗。前面終於露出了一道雙開門,遠遠地立在接待室另一端的高牆中央。這扇門實在太高大寬闊了,她用訓練有素的潛意識測量其面積時,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不至於倒吸一口冷氣。足足八十米高,四十米寬。

她和衛兵們走近時,門朝裡面打開——巨大的移動幅度,同時又悄無聲息,顯然裝有暗藏的機關。又是艾克薩人的傑作。他們走過高聳的門洞,進入了保羅·亞崔迪皇帝威嚴華麗的大接待廳。

「穆哈迪,在他面前,所有人都變成了矮子。」現在她終於知道大家說得多麼有道理了。

她朝坐在遠處寶座上的保羅走過去。聖母發現,自己與其說驚嘆於皇宮建築的宏偉壯麗,不如說被四周那精妙的藝術傑作所震撼。空間很大,能裝下人類歷史上其他任何統治者的整座宮殿。開闊逶迤的房間蘊含著建築上的威嚴和魄力,同時不乏精巧和優雅,顯得和諧而完美。大牆後面的橫樑和立柱,高居空中的拱頂天花板,無一不呈現出無與倫比的恢宏。一切都顯示出天才的手筆。

也不總是如此寬闊。隨著大廳朝裡面延伸,面積變得越來越窄。這樣,坐在大廳盡頭高台中央寶座上的保羅就不至於和別人一樣變成矮子。如果是一個沒有受過訓練的頭腦,又被四周那些龐大的建築所震懾,乍一見到他,肯定會把他的實際體積和身高放大許多倍。還有色彩,同樣會鎮住這個沒有受過訓練的頭腦:保羅的綠色寶座由一整塊夏甲星祖母綠雕刻而成。綠色象徵著生長,而在弗瑞曼神話中,綠色又是悲悼的顏色。它在悄悄告訴你,坐在這裡的人可以讓你悲悼。同一種顏色,卻同時象徵著生與死。將對立之物結合得如此完美,真是絕頂聰明。寶座的後面,五顏六色的帷帳像瀑布一樣垂下。有熾烈的橘紅色,沙丘土地般的咖喱金色,以及香料那斑斑點點的肉桂色。對訓練有素的眼睛來說,這些顏色的象徵意義非常明顯。可對生手來講,它們的潛在意味像無形的鐵鎚,轉瞬之間便能使來人屈服。

但在這裡充當最重要角色的卻是時間。

聖母計算著以自己蹣跚的腳步走近皇帝寶座需要多少分鐘。在這個過程中,你有足夠的時間受到威嚇。你的身體在狂暴的威力逼視下,所有不滿和仇視都會被壓榨出來。剛開始朝寶座前進的時候,你或許還是一個有尊嚴的人。可當你結束這段漫長的里程時,卻變成了一隻微不足道的蚊蟲。

助手和隨從在皇帝身邊站成整整齊齊的一圈,全神貫注的皇家衛兵列隊在覆著帷幔的後牆邊。那個邪物阿麗亞站在保羅左手邊的兩級台階下;皇室的走狗史帝加站在阿麗亞下面一級台階上;右邊,大廳地板的第一級台階上,站著一個孤獨的人影:鄧肯·艾德荷的行屍走肉,死靈。她打量著衛兵中的老弗瑞曼人,都是鬍子拉碴的耐布:穿著蒸餾服,鼻子上有疤痕,腰間掛著嘯刃刀。其中一些人掛著彈射槍,甚至還有激光槍。這些人是最受信賴的,她想,竟可以當著保羅的面佩帶激光槍。他顯然穿著屏蔽場發生器,她能看到他身邊的屏蔽場發出的微光。只要激光槍朝屏蔽場開火,整座城堡便會化為地面的一個巨洞。

押送的衛兵在離台基十步遠的地方停住,在她身前分開,好讓皇帝能不受遮擋地看見她。

她這才發現加妮和伊如蘭不在。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據說,只要她們不在場,皇帝不會舉行任何重要會議。

保羅對她點點頭,一言不發,默默地掂量著她。

她當機立斷,決定先發制人。「看來,偉大的保羅·亞崔迪想屈尊俯就,瞧瞧這個被他禁止來到阿拉吉斯的人。」

保羅淡淡地一笑,想:她知道我想從她那兒得到什麼。以她的本事,只能是這樣。他知道她的力量。一個比·吉斯特不可能單憑僥倖當上聖母。

「我們是不是可以省掉這一番唇槍舌劍?」他問。

會這麼容易?她懷疑。「說出你想要的東西。」

史帝加動了動,瞥了保羅一眼。這個皇帝的走狗不喜歡她的語調。

「史帝加希望我把你趕走。」保羅說。

「而不是殺掉我?」她問,「我本以為一個弗瑞曼耐布會更直接些。」

史帝加臉色一沉,說:「我常常得說一些言不由衷的話,這叫做外交辭令。」

「那就把這些外交辭令一併省了吧。」她說,「有必要讓我走這麼長的路嗎,我是個老太婆。」

「必須讓你明白我的冷酷無情。」保羅說,「那樣的話,你才會感激我的寬宏大量。」

「你敢對一個比·吉斯特這樣粗暴?」她問。

「粗暴的行為自有其含意。」保羅說。

她猶豫了,琢磨著他話中之意。這麼說——他的意思當然是會把她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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