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先知 第八章

在沙漠戰爭的第三個年頭,保羅·摩亞迪單獨躺在巢穴的一間內室中,那畫有弗雷曼神話圖案的壁掛下面。他躺在那裡就像一個死人,被生命之水的啟示所迷住。給予生命的毒物改變了他,使他不再受到時間的限制。因此,李桑·阿·蓋布既可以死也可以生的預言被證明是真的。

——摘自伊麗蘭公主的《阿拉吉斯寓言集》

契尼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走出了哈巴亞窪地,聽見把她從南方帶到這裡來的那架撲翼飛機發出呼呼的聲音飛走了,飛往沙漠中的一個隱蔽地。她四周的護衛隊員與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呈扇形在山脊的岩石中散開,搜索著前進,警惕著可能出現的危險。同時,他們這樣做也是為了給予摩亞迪的女人——他第一個孩子的母親,她所要求的一刻時間的寧靜。

他為什麼召我來?她問自己,他曾經告訴我,要我與小雷多和阿麗婭一起留在南方。

她撩起長袍,輕快地躍起,越過一道岩石屏障,走上上山的小道。這些小道只有經過沙漠訓練的人才能在黑暗中認出來。腳下的卵石滑動,她輕快地走在上面,一點也沒有考慮那種需要的快捷。

上山令人感到興奮,緩解了由於護衛隊遠遠散布在她周圍而紛擾著她的恐懼。事實上,她是被一架撲翼飛機接到這裡來的。隨著與保羅·摩亞迪——她的友索重聚的時刻的臨近,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他的名字也許是整個星球上戰鬥的呼聲:「摩亞迪!摩亞迪!摩亞迪!」但是,她認識的是一個具有不同名字的不同的人,她兒子的父親,她溫柔的愛人。

一個高大的人影朦朦朧朧地出現在她上面的岩石中,示意要她加快速度。她立即加快步伐,快速前奔。黎明鳥鳴叫著飛上天空,朦朧的曙光出現在東方的地平線上。

上面的那個人不是她自己的護衛隊員奧塞姆嗎?她問自己,打量著那熟悉的身影和動作方式。她走到他的面前,在朦朧的光線中辨認出敢死隊中尉那寬闊、雄壯的身影。他的頭罩打開著,嘴上的過濾器鬆鬆地拴著,就像一個人有時想冒險嘗試沙漠的感覺那樣。

「快一些,」他輕聲說,帶著她沿著秘密裂縫進入隱蔽著的山洞,「天不久就要亮了,」他一邊為她打開密封門一邊小聲說,「哈可寧人一直在這一帶巡邏,我們現在還不敢冒被他們發現的危險。」

他們經過狹窄的通道入口,進入巢穴,球形燈亮了起來。奧塞姆從她面前擠過去,說:「現在跟我走,快。」

他們快速沿著通道走著,經過另一條通道,穿過掛帘,走進曾經是塞亞迪娜白天休息之地的凹形房間。現在,房間的地上鋪著厚厚的地毯,岩壁上掛著綉著鷹的紅色圖案的毛織掛毯;一邊的矮桌上堆滿了文件,散發出衰微香料芬芳的香味。

聖母獨自一人面對著門坐著,她抬著頭沉思,外行人一看了就會發抖。

奧塞姆雙手合十,說:「聖母,我已把契尼帶到。」他彎著腰退了出去。

傑西卡想:「我怎樣給契尼講呢?」

「我的孫兒怎麼樣?」傑西卡問。

啊,符合禮儀的問候,契尼想。她又感到了害怕。摩亞迪在哪裡?他為什麼不在這裡歡迎我呢?

「他健康幸福,我的母親,」契尼說,「我把他和阿麗婭留給哈拉照看。」

我的母親,傑西卡想,是的,在正式的問候中,她有權那樣稱呼我。她給我生了個孫子。

「我聽說,柯魯亞營地送了塊毛料作為禮物。」傑西卡說。

「一塊漂亮的毛料。」契尼說。

「阿麗婭有信讓你帶來嗎?」

「沒有。但是,由於人們已開始接受她那奇蹟般的情況,營地里的一切都在順利地進行。」

她為什麼要花這樣長的時間來問這些事呢?契尼問自己,一定有緊急事情,否則,他們不會派飛機來接我。現在,我們的問候儀式該結束了吧。

「我要讓人用新料子給小雷多剪裁一些衣服。」傑西卡說。

「你想怎樣做就怎樣做,母親。」契尼說。她低下頭,問:「有戰鬥的消息嗎?」她儘力保持著臉上不帶有任何錶情,那樣傑西卡就不會看出任何痕迹——這是一個有關保羅的問題。

「新的勝利,」傑西卡說,「拉賓已慎重提出了休戰。他的信使已回去了,並失去了他的水。拉賓還減輕了一些窪地里的人民的負擔,但是他做得太遲了。人們知道,他是出於對我們的害怕才那樣做的。」

「事情就像保羅說過的那樣發展。」契尼說。她盯著傑西卡,竭力想使自己不再對自己感到害怕。我已經提到了他的名字,但她仍不回答我。在她那石頭一樣光滑的臉上,很難看出任何感情的流露……她太僵硬,她為什麼要如此沉默?我的友索出了什麼事?

「我希望我們此刻是在南方,」傑西卡說,「那些綠洲在我們離開時是多麼美麗啊!難道你不希望有一天整個家園也一樣開滿鮮花嗎?」

「家園確實很美,」契尼說,「但也有悲傷。」

「悲傷是勝利的代價。」

她是否是讓我要為悲傷做好思想準備?契尼想。她說:「有許許多多的女人失去了男人。人們知道了我被召來此地時,都很羨慕。」

「是我召你來的。」傑西卡說。

契尼感到心突突地跳著。她想用手捂住耳朵,害怕聽到的一切,但仍然保持著平靜,說:「信上的答名是摩亞迪。」

「我在他的軍官們都在場的情況下籤的,這是種必要的手段。」

傑西卡想:保羅的女人是個勇敢的人,在恐懼幾乎壓在她身上時,還仍然能夠保持鎮靜。是的,她也許就是我們現在需要的那種人。

契尼說,聲音中帶著聽天由命的語氣:「您現在可以告訴我事實真相了。」

「我們需要你到這裡來幫助我使保羅活過來。」傑西卡說。她想:好了,我說得十分清楚,活過來!我那樣說,她就會知道保羅仍然活著,但存在著危險。一個詞表達得多完美!

契尼愣了一會兒,很快使自己冷靜下來,說:「我應該做些什麼呢?」她突然想撲向傑西卡,抓住她,尖叫著:帶我去見他。但是,她剋制住自己,靜靜地等待著回答。

傑西卡說:「我懷疑哈可寧人派來的姦細混入我們的人之中,他們想毒死保羅。這似乎是惟一合理的解釋。這是一種十分奇怪的毒藥,我已經十分仔細地檢查過他的血液,但什麼也沒有查出來。」

契尼向前沖了幾步跪了下去。「毒藥?他痛苦嗎?我能……」

「他人事不省,」傑西卡說,「他生命的過程十分緩慢,只有用最先進的儀器才能探測到。我要不是發現他還活著,一想到會發生的事就會不寒而慄。對那些未經訓練的人來說,他是一個死人。」

「出於好意,您有理由召我來,我理解您的意思,聖母。您認為我能做些什麼您不能做的呢?」

她勇敢、可愛,十分機靈,傑西卡想,她本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比·吉斯特。

「契尼,」傑西卡說,「你也許會認為這難以相信,但我並不確切知道召你來會有什麼用處。這是本能……一種基本的直覺,因而自然地想到叫你來。」

契尼第一次看到傑西卡悲傷的樣子。

「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努力……遠遠超過了人們說的一切,可是都沒有用。」

「那個傢伙,哈萊克,」契尼問,「會不會是叛徒?」

「不會是哥尼。」

這簡單的幾個字表達了整句話的意思。契尼看到了搜尋,試驗……過去失敗的記憶明顯地一一被否定。

契尼身體後仰靠在雙腳上,然後站了起來,抖掉沾在長袍上的沙塵,說:「帶我去見他。」

傑西卡站起身來,轉身穿過左邊的一道掛帘。

契尼跟著,進入一個過去用做貯藏室的房間。岩壁上掛著厚厚的壁毯,保羅躺在房間那頭靠牆壁地上鋪的墊褥上。他的上方吊著一盞球形燈,燈光照在他的臉上。一件黑色長袍齊胸蓋在他的身上,雙臂露在外面,擱在身體兩側。他好像沒穿衣服,露出的皮膚看起來像蠟一樣,全身僵硬,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契尼控制住想衝上去撲到保羅身上去的念頭。相反,她想起了她的兒子——雷多。

這時,她意識到傑西卡也曾經面對過這一時刻——她男人受到死亡的威脅,迫使她自己去考慮要做些什麼,才能拯救她年輕兒子的生命。這一意識與那老女人突然聯繫在一起。契尼伸出手去,緊緊握住傑西卡的手。在這緊緊的一握中,顯示出無比的痛苦和理解。

「他活著,我擔保他還活著。但是,他生命的脈搏十分微弱,很難檢測到。領袖中有一部人在小聲議論,說是母親而不是聖母說他還活著;他們還說,我的兒子真的死了,而我卻不願把他的水貢獻給部落。」

「他像這樣有多長時間了?」契尼問。她從傑西卡手中抽回手,向房間裡面走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