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摩亞迪 第七章

克里奇皇室的家庭生活難以為許多人所理解,但是我將儘力給你簡略地敘述一下。我認為我父親只有一個真正的朋友,那就是哈馬·費林格伯爵,一個天生的閹人,帝國最兇殘的鬥士之一。伯爵是一個短小精悍的醜陋的小人。一天,他給我父親帶來一個小妾,我母親派我去窺探他們的行動。我們大家都對父親暗中監視,作為自我保護的手段。當然在比·吉斯特協議的約束下,我父親只被允許有一個奴隸小妾,但不可以生下皇室繼承人。私通是持續不斷的,但同樣也受到限制。我們,我母親、我的姐妹們和我,都善於避免被處死的危險。這也許看起來是一件可怕的事,我也絕不相信我的父親對我們所做的事毫不知曉。皇室家庭不像其他家庭。那時,有一個新的奴隸小妾,長著像我的父親一樣的紅色頭髮,苗條而文雅。她有舞蹈家的肌肉,她受到的訓練明顯地包括精神誘惑。當她在他面前赤身裸體,做著各種姿勢時,我父親長時間地看著她。最後他說:「太美了,我們將作為禮物而把她留下來。」你不知道,在克里奇的皇室中,這種限制引起過多少恐慌。畢竟,精明和自我控制對我們來說是致命的威脅。

——摘自伊麗蘭公主的《我父親的家事》

在下午較晚的時候,保羅站在帳篷外,他們宿營的裂縫籠罩在濃陰中。他望出去,越過空曠的沙漠,凝視著遠處的懸崖,不知是否該喚醒他母親,她躺在帳篷里睡著了。

層層疊疊的沙丘向遠處延伸,離開下落的太陽,沙丘露出虛構的陰影,很黑,就像在黑夜中一樣。

單調而無變化。

他的大腦在這單調的景色中搜尋著某個高度,但是從那令人發昏的熱氣中和地平線之間,找不出令人信服的高度——沒有鮮花,也沒有輕輕擺動的東西來表明微風吹過……在那銀藍色的天空之下,只有沙丘和遠處的懸崖。

如果那邊沒有遺棄的試驗站,怎麼辦呢?他問自己。如果沒有弗雷曼人,我們看到的植物只不過是意外,那又怎麼辦呢?

在帳篷里,傑西卡醒來,翻過身來躺著,斜眼從帳篷透明的那頭望出去,偷偷地看著保羅。他背朝著她站著,他的姿勢使她想起了他的父親。她感到悲傷的泉水在她體內湧起,趕忙把視線移開。

一會兒,她整理好濾析服,用帳篷貯水袋中的水使自己恢複精神,鑽出帳篷,站了起來,伸開雙臂,驅走肌肉的睡意。

保羅沒有轉身,說:「我發現自己喜歡這裡的寧靜。」

大腦多麼能使自己適應它的環境!她想。她記起了比·吉斯特的一句格言:「大腦在緊張狀態下可以朝任何方向——正或負、上或下運動。」把它看成波譜,在負的一端,它的極限是非意識,而在正的一端,它的極限則是超意識。在緊張的壓力下,大腦學習的方法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訓練的影響。

「它可能是這裡的一種美好的生活。」保羅說。

她努力通過她的眼睛來了解沙漠,企圖佔領這個星球,接受所有暴行,她對保羅看見的可能的未來感到驚奇。一個人可以單獨站在外面,她想,不怕有人在你身後,也不怕追殺者。

她走到保羅身邊,舉起雙筒望遠鏡,調好焦距,打量著對面的斜坡。小溝里的鼠尾草和其他刺狀生物……一片低矮的草,在陰影中呈黃綠色。

「我去收起帳篷。」保羅說。

傑西卡點頭表示同意,走到裂縫出口,從那裡她可以環視沙漠。她把望遠鏡往左一擺,看見一塊閃著白光的鹽岩,它的邊緣有一片骯髒發黑的混合物——那裡外表一片白。白是死亡的象徵。但是鹽岩說明另一個問題——水。在某個時候,水曾流過那發白的地方。她放下望遠鏡,整理了一下外衣,聽了一會兒保羅發出的聲音。

太陽越來越低,陰影爬上了那塊鹽岩,紊亂的色彩蓋過了日落的地平線。色彩流入黑暗之中,審視著沙漠。煤黑色的陰影鋪天蓋地,濃濃的黑夜完全籠罩著沙漠。

星星!

她抬頭望著它們,感到保羅在移動,他往上爬到她身旁。沙漠的黑夜越聚越濃,有一種星星在上升的感覺。白天的壓力逐漸減小,一陣短促、驟急的風刮過她的臉面。

「月亮不久就會升起來,」保羅說,「背包收拾好了,我已安好了鼓槌。」

我們不會永遠迷失在這該詛咒的地方,她想,沒人知道。

夜風吹動著沙流,擦著她的面部呼嘯而過,帶來了肉桂的氣味,黑暗中一股香氣。

「聞一聞那氣味。」保羅說。

「甚至透過過濾器我也能聞到,」她說,「很濃。但是,它要買水嗎?」她指著盆地那邊:「那裡沒有人造光線。」

「弗雷曼人就隱藏在那些岩石里的營地中。」他說。

他們右邊的一圈銀環升出地平線:月亮。它升入視線內,月面是手形平面。傑西卡打量著銀色月光下的沙漠。

「我把鼓槌安放在裂縫的最深處,」保羅說,「我一點燃蠟燭,它就可以敲打三十分鐘。」

「三十分鐘?」

「在沙蜥開始到來之前……」

「啊,我準備走了。」

他從她身邊離開,她聽見他向上走向裂縫。

黑夜就是一個隧洞,她想,一個通向明天的洞……如果我們有明天的話。她搖搖頭:我為什麼如此沮喪,我受過比那更好的訓練!

保羅回來了,背起背包,領路來到下面的第一座沙丘。在那裡停下來,聽了聽,他母親跟在他後面走了過來。他聽見她輕輕的前行和寒冷中一顆沙粒滴落的聲音——沙漠自己的密碼,說明它安全的程度。

「我們必須沒有節奏地走,」保羅說,想起人在沙里走路的情形……既有預知的記憶,又有真實的記憶。

「看著我怎樣走,」他說,「這是弗雷曼人在沙漠上走路的方式。」

他走到沙丘頂風面上,沿著它的曲面,用搖搖擺擺的步伐移動著。

傑西卡仔細看著他走了十步,跟著模仿他。她明白了它的意義:他們必須發出沙自然移動的聲音……像風吹著沙一樣的聲音。

但是肌肉卻對這種不自然的、破碎的模式表示抗議。向前走一步——拖著腳步走——拖著腳步走——向前走一步——停一下——

拖著腳步走——向前走一步。

時間在延長,前面的岩石似乎並沒有接近,後面的懸崖仍然高聳。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這是岩石後面鼓槌敲擊的聲音。

「鼓槌聲。」保羅小聲說。

鼓槌敲擊聲繼續著,他們發現,他們大步往前走時,難以避開它的節奏。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

他們在月光下,在被那空洞的敲擊聲刺穿的大盆地里,向前移動,上上下下,經過流沙的沙丘,向前走一步——拖著腳步走——

停——向前走一步……

他們的耳朵一直在搜索著那特別的嘶嘶聲。

那聲音傳來時,開始是如此低,以至於被他們拖曳腳步的聲音掩蓋著。但是它變得……越來越大……從西方傳過來。

「咚木……咚木……咚木……咚木……」鼓槌敲擊著。

在黑夜中嘶嘶聲越來越近,在他們身後傳開。他們邊走邊回頭,看到飛快前行的沙蜥拱起的小山。

「繼續前行,」保羅小聲說,「不要回頭看。」

從他們離開的那塊岩石的陰影里,爆發出一陣憤怒的嘎嘎聲,像連枷打擊岩石崩塌的聲音。

「繼續前行。」保羅小聲說。

他們到了一個沒有標記的地方,兩塊岩石之間——前面一塊和後面一塊,顯得同等距離遠。他們後面,那狂亂地鞭打和撕咬岩石的聲音仍然充滿黑夜的空氣中。

他們繼續往前移動……肌肉到了機械疼痛的階段,並似乎在無限制地延長。但保羅看到,他們前面的岩坡升得更高,在向他們招手。

傑西卡向前移動著,精神不集中。她明白僅僅是自身的壓力在使她前行。她口裡幹得發疼,但是後面那可怕的聲音驅走了停下來和喝一口濾析服貯水袋中的水的慾望。

「咚木……咚木……」

重新開始的連枷打擊岩石的聲音,從後面遠處的懸崖爆發出來,淹沒了鼓槌敲擊的聲音。

靜!

「快點。」保羅小聲說。

她點點頭,知道他沒有看到她示意的動作,但是需要行動來告訴她自己,有必要要求已達到極限的肌肉做更多的非自然的運動……

他們前面,安全的岩面升上了星空,保羅看見它腳下展開的一片平坦的沙地。他登上沙地,疲憊得歪倒,不情願地伸出一隻腳,平衡著自己的身子。

「咚咚」的聲音震動著他們周圍的沙地。

保羅向旁邊斜走兩步。

「咚!咚!」

「敲擊沙地的聲音。」傑西卡低聲說。

保羅恢複了平衡,迅速地掃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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