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丘 第二十二章

哦,卡拉丹的海洋,哦,雷多公爵的人民雷多的城堡已經倒塌,永遠倒塌了……

——摘自伊麗蘭公主的《摩亞迪之歌》

保羅感到他的全部過去和今晚以前的每一個經驗都變成了沙漠中的沙粒。他坐在母親身旁,雙手抱膝。他們在一個用布和塑料織成的小帳篷里。這帳篷和他們身上穿的弗雷曼衣服都是從巡偵機上的那包里取來的。

保羅已清楚地知道誰留的那個包,誰給押送他們的巡偵機指的方向。

是越。

那個姦細醫生直接把他們送進了鄧肯·伊達荷的手裡。

保羅透過帳篷的透明處看著外邊月光照亮的山崖,伊達荷讓他們藏在一個陰暗的地方。

保羅想:我現在成了公爵,像小孩一樣躲藏。這想法使他痛苦,但卻不能否認這麼做是明智的。

今晚,他的意識里發生了一些變化……他對自己周圍的環境和發生的一切有了極具敏銳和清楚的判斷。他感到無法阻擋信息數據的湧入接收,精確、客觀,每一個項目都增加了他的知識。他的運算量度都集中在意識里,這是門泰特能力,但更勝過門泰特能力。

保羅回憶起那驚恐慌亂的時刻:一架陌生的巡偵機在夜色下向他們直撲過來,就像沙漠上的巨大猛鷹,翅膀裹著疾風。保羅想像過的事發生了,那巡偵機向前疾飛,掠過一個山脊,直撲向正在狂跑的人影……是他母親和他自己。保羅仍然記得那巡偵機掠過沙地時發出的焦味,就像硫酸。

他知道母親轉過身,本來以為會受到哈可寧僱傭軍激光槍的射擊,但卻認出了正從巡偵機里向他們揮手的伊達荷。他打開艙門,大聲叫道:「快跑!你們南邊有沙蜥!」

但保羅在轉身時就知道誰在駕駛那飛船。他從巡偵機飛行俯衝的方式就能準確地判斷出誰坐在裡面,這類細節連他母親都沒有注意到。

在保羅對面的傑西卡動了動,說:「那只有一種可能的解釋,哈可寧人關押著越的妻子。他恨哈可寧人!這一點我決不會看錯。你讀過他留下的字條。可他為什麼要把我們從死亡中救出來?」

越是這樣寫的:「別試圖原諒我。我並不想得到原諒,我的負擔已相當沉重。我要做的已經做了,並沒有惡意,也不希望別人理解,這是我自己的苦難,是對我最大的考驗。我把阿特雷茲公爵爵位印章交給你們,作為證明我在此寫下的內容全是真實的。你們看到這個留言時,公爵已經去世。你們不用太難過,我向你們保證他不會獨自死去,我們大家共同憎恨的敵人將給他陪葬。」

沒有抬頭也沒有簽名,但從那熟悉的字跡能看出,是越寫的。

想起那封信,保羅心中又感到那種劇烈而陌生的痛苦,那痛苦似乎發生在他新的意識感覺和戒備心理以外。他看到父親已死的話,心中清楚這一切都是真的,但卻感到這是他需要記入大腦的一個數據信息,跟別的需要記入的信息沒什麼差別。

保羅想:我愛過我父親,這毫無疑問。我應該哀悼他,應該有某種情感表達。

但他卻沒有這種感覺,只有一點:這是一個重要信息。

這個消息跟別的事實一樣。

同時,他的大腦還在增加意識印象,推斷和計算。

保羅又想起哈萊克說的話:「情緒只屬於獸類或做愛時才需要。不管你情緒如何,只要有必要,你就得戰鬥。」

保羅想:也許這就是根源。我在有時間的時候再哀悼我父親。

在自己準確而冷冰冰的存在中,保羅感覺不到放鬆。他意識到自己的這種高度警覺僅僅是開始,它將會越來越強烈。他在接受聖母凱斯·海倫·莫希阿姆的考驗時就第一次體驗了那可怕的目的,如今這種感覺正滲入他的全身。他的右手……那感到灼痛的手……震顫跳動著。

這就是他們所說的科維扎基·哈得那奇嗎?保羅問自己。

「也許哈瓦特又犯了一個錯誤,」傑西卡說,「我想越也許不是一個蘇克醫生。」

「他知道我們所知道的一切……而且還要多。」保羅說。他心裡在想:她了解事實為什麼這樣遲鈍?他接著說:「如果伊達荷不能找到凱因斯,我們將……」

「他並不是我們惟一的希望。」她說。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說。

她聽出他話里的生硬冷酷,一種居高臨下的語氣。傑西卡在黑暗中盯著他,在月光輝映的山崖背景下,保羅是一個輪廓分明的剪影。

「你父親手下的其他人一定也有逃脫的,」傑西卡說,「我們必須把他們聚集起來,找……」

「我們得依靠自己,」他說,「我們首先要解決的是找到我們家族的原子武器在哈可寧人找到之前,我們一定要弄到手。」

「他們不太可能發現,」她說,「武器藏得……」

「不能有半點僥倖心理。」

而傑西卡卻在想:他腦子裡想的是,家族原子武器會被用於訛詐,從而威脅整個星球和香料的安全。但他現在所能希望的就是隱姓埋名,逃脫追捕。

他母親的話又使保羅想到了其他的事……一種如同今晚失去的人民的公爵式關心。保羅想:人民才是一個大家族真正的力量。

他想起了哈瓦特說的話:「與人民分離是一種悲哀;一個地方僅僅是一個地方而已。」

「他們使用了薩多卡,」傑西卡說,「我們必須等到薩多卡撤走。」

「他們認為我們陷入了沙漠和薩多卡的圍困之中,」保羅說,「他們計畫不留下一個阿特雷茲人……徹底地滅絕。別期望我們的人會逃脫。」

「他們不可能無休止地冒險,暴露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不能嗎?」

「一定有我們的人逃脫。」

「會有嗎?」

傑西卡轉過身,保羅語氣里的仇恨力量令她驚恐,他對可能性有著精確的算度。她意識到保羅的思維已超過了她,判斷事實比她更全面。她幫助培養了這種智力,現在的結果自然而然。但她卻發現自己害怕它。她思緒連翩,想著已失去的公爵和他們共同擁有的那片樂土,不禁熱淚盈眶。

傑西卡告訴自己:這是不可逆轉的了,雷多。「甜蜜的愛,痛苦的結局。」她把手放到腹部,感覺到胎兒的存在。我有了這個阿特雷茲女兒,這是我受命懷上的,可聖母錯了:一個女兒也救不了我的雷多。這個小孩只是死亡中向未來延伸的一條生命。我是出於本能而非服從懷上了她。

「再試試通訊聯絡系統。」保羅說。

她想:無論我們怎麼隱瞞,思維總在不停地發展。

傑西卡找出伊達荷留給他們的收音機,打開開關,儀器表面亮起綠光,傳來了一陣陣尖細的聲音。她調低音量,搜尋頻道,帳篷里響起了阿特雷茲戰鬥語言通話:「撤退,在山嶺那邊會合。菲多報告:卡塞格已沒有倖存者,吉爾德銀行已遭洗劫。」

傑西卡想:卡塞格!那是一個哈可寧溫床。

「他們是薩多卡,」那聲音說,「注意穿著阿特雷茲軍服的薩多卡。他們……」

麥克風裡傳來一陣怒吼聲,接著一片安靜。

「試試別的頻率。」保羅說。

傑西卡問:「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我已經預料到了。他們想讓吉爾德把銀行被摧毀的責任怪罪到我們頭上,我們被困在阿拉吉斯。再試試別的頻率。」

傑西卡掂量著他說的話:我預料到了。他發生了什麼變化?傑西卡慢慢回到儀器上。她轉動著旋鈕,麥克風裡不時傳來斷斷續續地絕望叫聲:「……撤退……盡量集結,組織抵抗……被困在洞穴里啦……」

而哈可寧人歡呼勝利的吼聲也不時傳來,還有嚴厲的命令、戰況報告。材料不夠,傑西卡還不能進行記錄破譯,但裡邊傳出的語氣卻是明白清楚的。

哈可寧大勝利。

保羅搖搖身邊的罐,裡邊的水叮噹作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透過帳篷的透明處,看著外邊的山崖在星光里顯出峻峭的輪廓。他左手摸著帳篷進出口的自動括張密封簾。「馬上就是黎明。」他說,「我們再等一個白天,看伊達荷能不能回來。但晚上不能再等。在沙漠上,晚間必須趕路,白天在隱蔽處度過。」

傑西卡腦子裡想起了一個傳說的經驗:沒有濾析服,一個坐在沙漠隱蔽處的人每天需要五升水以保持體重。她的皮膚感覺到了自己身上穿的濾析服,心想:它對咱們的生命是多麼重要!

「如果我們離開這裡,伊達荷就找不到我們。」她說。

「已經有手段可以讓任何人招供,」他說,「如果伊達荷黎明時還不回來,我們必須考慮到他可能被俘。你以為他可以堅持多久?」

這問題不需要回答。傑西卡沉默無語地坐著。

保羅把包打開,從裡邊取出一本帶照明的微型手冊和放大鏡,從書頁上顯出綠色和橘紅色字母:「水袋、濾析服、能量帽、望遠鏡、小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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