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八章 再返京華

由於此處不比帝都禁苑,紀王未及片刻便趕了進來,在榻前行了禮。

「坐吧,有事跟你商量。」梁帝指了指身邊的矮椅,「這次叛亂是譽王發起的,你知道吧?」

「臣弟知道。徐安謨已主動招了,再說除了譽王,其他皇子都隨駕在此,京里皇后……也一向是偏愛譽王的……」

「景桓已經讓朕寒心了,枉朕還曾經對他有所期許,可他呢?手段沒有手段,心志沒有心志,做出事來污七八糟的,現在竟至於謀逆,朕實在不能再繼續容忍。」梁帝的表情甚是痛心疾首,手指揉著額頭,很不舒服地樣子,「可說到底,畢竟是朕的兒子,思來想去,心裡還是痛的……」

紀王忙勸道:「皇兄,事已至此,還是保重龍體為上……」

「先不說這個。」梁帝坐起身來,看著自己的弟弟,「如今太子已廢,譽王更是罪無可赦,你看將來這儲君之位,應該歸於何人?」

紀王頓時嚇得魂不附體,伏地道:「此乃陛下聖心獨斷之事,臣弟不敢置言。」

「家常問問,也值得你這般緊張?」梁帝笑著伸手拉他起來,「你覺得靖王如何?」

紀王斟酌了一下,慢慢回道:「靖王……仁孝德厚,赤誠忠勇,可為……眾皇子楷模……」

梁帝眸色深沉地看著窗外,良久後,似乎從胸腔深處吐出一聲嘆息,「其實,景琰並不是朕最優秀的那個兒子……你不覺得嗎?」

紀王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

「可是景琰有景琰的好處,他知道收斂,這一點跟……跟景禹不一樣。也許和他母親的性情有關吧。」梁帝似乎並沒打算真要紀王說什麼,視線仍保持在原點,「這次救駕,景琰趕來的時候禁軍差不多已無戰力,獵宮其實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他卻二話沒說就交還了兵符,當時還讓朕覺得甚是意外……」

「意外?」

「朕還以為。他總會提點什麼,至少應該暗示點什麼。」

紀王勉強笑了笑,「景琰好象不是那樣性情的人。」

「離開九安山還京之後,局勢就會重新回到朕的掌握之中。可方才朕試探了一下,景琰好象並沒有想要延遲迴鑾的意思。」梁帝向紀王靠近一點,壓低聲音道,「你說,他到底對東宮之位有沒有想法?」

紀王微微一震,笑得有些尷尬。「何止是景琰,只要身為皇子的,要說誰對東宮之位沒有想法。那一定是假的。」

「哦?」梁帝瞟過來一眼,「你也是皇子。你有什麼想法?」

紀王這次的笑容倒很輕鬆。「臣弟才不是皇子,臣弟是皇弟,那是不一樣的。」

梁帝哈哈笑了起來,用力拍著弟弟的肩膀,「你啊,你就是生得晚了些。不過也虧了還有你,朕才有個商量的人。擦擦汗,吃塊點心,緊張什麼呢?朕還不夠疼你,不夠縱容你的?」

紀王也跟著「嘿嘿」了兩聲,在盤中隨意揀了塊絞絲糕填進嘴裡,嚼了兩口,贊道:「是貴妃娘娘的手藝吧?皇兄近來都不肯賜給臣弟了,非要進來才吃得到。」

「好好好,你喜歡,你就包起來帶走。貴妃還在朕身邊,朕不愁沒得吃。」梁帝展開滿面笑紋,眼尾卻又突然一掃高湛,道,「叫淮王、豫王進來。」

紀王一愣,忙道:「那臣弟就先……」

「你別忙,吃你的吧。」梁帝臉上的笑意漸漸沉澱,轉換成更為深沉凝重的表情,「你不是說但凡皇子都有想法嗎?朕想聽聽他們兩個的想法。」

紀王幾乎噎了一下,忙端起茶杯,悄悄沖了下去。

不多時淮王和豫王進來,請安行禮完畢,梁帝也先笑眯眯地賞點心吃,可人家還沒吞下去,他就突然問了一句:「靖王當太子,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紀王趕緊遞茶杯給兩位可憐的皇子,看他們又嗆又咳地亂了一陣後,全都伏地叩首,訥訥不敢多言。

「怎麼,你們有異議?」

「兒臣不敢……」豫王膽子略大些,定了定神道,「靖王沒什麼挑的,父皇覺得合適,兒臣們就覺得合適。」

「太子和譽王已不必再提,要是靖王不當太子,就得在你們兩個中間選……」梁帝沉沉的視線落在兩個兒子身上,「你們沒什麼想法嗎?」

「兒臣……無德無能,只求能在父皇膝前盡、盡孝,別無他想。」豫王叩首表白,淮王趕緊附和。

「可是……」梁帝語調幽幽地道,「你們序齒較長,本應位列靖王之前啊?」

豫王一時哽住,趕緊拉了拉讀書較多的淮王,淮王結結巴巴地道:「兒臣們……都、都不是嫡子,年齒相差也、也不多,自然是父皇您……擇賢而立……」

「好一個擇賢而立,」梁帝溫和地笑了起來,「若論賢孝,靖王確實當之無愧。你們兩個有這份心胸,朕也很寬慰。起來起來,本來是賞你們吃點心的,順便問問罷了。吃吧吃吧,朕也困了,你們把這盤子吃完了,進去給貴妃叩頭請安。」

命兩皇子專門去拜貴妃,這個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不過豫王、淮王雖不攪朝局,判斷力還是有的,早就料到了今天,倒也不意外,匆匆忙忙把幾塊點心吞下去,朝已倒下小眠的梁帝叩拜已畢,便奉命進到裡間去了。

紀王悄悄退出來,命人去備馬,想出宮散散心,剛走到外殿門前,遙遙望見靖王正帶著一批文武諸臣走過,大約是去安排起駕諸事,看那沉穩自信的氣勢,儼然已有主君風度。

「原來江山最後是他的……」紀王喃喃自語了一句,突然想起當年英姿飛揚、眾望所歸的皇長子,心中不禁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見過紀王爺……」身後突然傳來語聲,令紀王一驚回首。

面前站著一個白裘青衫的文士,身形單薄,面有病容,看起來似乎柔脆無害,但卻是這天下最讓人不敢輕視的人。

「對了,麒麟才子也是他的……」在微微的怔忡中,紀王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著。他跟梅長蘇沒有直接交往,不過卻認得他。現在京城裡有點身份的人,幾乎已經找不出不認得這位蘇先生的了。

「王爺是要出去嗎?」

「是啊。蘇先生好象身體不豫?」

「有勞王爺垂問,睡了一天,想起來走走,聽說明日就要迴鑾?」

「不錯,回到帝都,諸事可定,先生也可以放心了。」紀王爺淡淡笑著。

梅長蘇隨之一笑,眸色柔和,「其實靖王殿下,一直想要跟王爺道個謝,只是波亂紛紛,不太方便罷了。」

「謝我什麼?」紀王不由笑道,「我萬事看心不看人的,有何可謝?」

梅長蘇凝望他良久,慢慢躬身下拜:「殿下多謝王爺相救庭生,若非王爺當年一點慈念,他只怕難以降生在這人間……」

紀王全身一顫,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彷彿有什麼即將翻湧而出的東西在表皮下滾動著,於眉宇之間激起悲涼與哀凄的波紋。

「這個,就更不用謝了……本來都是一家人,誰跟誰不是骨肉呢?」

說完這句話後,這位瀟洒閑淡一生的王爺轉身而去,袖袍在山風中翩亂飛舞,留下了一個黯然無奈的背影。

四月下旬,因慶曆軍作亂而被耽誤的聖駕春獵一行終於啟程還京。來時護駕的三千禁軍只餘數百,還有少數比較不幸的隨駕宗室與臣子死於那最後的血腥一夜。在梁帝的一生中,他曾經經歷過兩次這種規模的叛亂,前一次他是進攻者,而這一次他成為了別人的目標。兩次的勝者都是他,第一次他贏得了皇位,第二次卻連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贏了什麼。

至於十三年前掀起滔天巨浪,最後以數萬人的鮮血為結局的那樁所謂的「祁王謀逆案」,現在仔細想來,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真正的劍影閃過天子的眼睫。這一點在老皇用顫抖的視線看著身邊殘落的禁軍時,感覺尤為強烈。

在帝都城外迎候天子迴鑾的,是以留守的中書令為首的文武眾臣,沒有皇后,沒有譽王,蒙摯率兩千禁軍立即接手了梁帝周圍的防衛,所有紀城軍撤出京城,在郊外紮營,等待受賞後再回原駐地。

至此,梁帝才算是終於安下了心,開始準備發動他醞釀了一路的風暴。

與潛逃在外的夏江不同,譽王根本沒打算逃,皇后也沒有逃。因為他們沒有逃亡的能力,離開了京城的富貴尊榮,他們甚至無法生存。

梁帝迴鑾的第二天,譽王滿門成為了本朝第二個住進「寒字型大小」牢房的皇族,不知他囚衣鐵索蜷縮在石制地板上時,可曾有想起過他那個在重鐐下也未曾低頭的長兄。

因靜貴妃的懇請,言皇后沒有被列為同逆叛黨,但身為留鎮京師之人。她沒有阻止過譽王的任何行動,還曾下詔鉗制禁軍,「被蒙弊」三個字無法洗脫她所有的罪名。廢位已是難以避免的處置。言闕上表請求削去言氏歷代封爵與尊位,以示贖罪。梁帝不知因為什麼,竟然沒有允准,摺子被留中之後便如同消失了一般毫無迴音。內廷在五月初向所有京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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