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慘烈真相

天牢天字型大小房,是戒備最為森嚴的一間牢房,但戒備森嚴,並不代表著這裡的環境就最為惡劣,相反的,它還算寬敞乾淨,只是牆體比別的牢房更厚,鐵柵要多個兩層而已。

夏江靠在牢房的一角蹲坐著,閉著眼睛回想自己失敗的整個過程。他浸淫官場數十年,憑著思慮周全行事狠辣橫行到如今,從未遇到過如此慘境。從表面上看,他似乎只是意外遭到了徒弟的背叛,但現在被人背叛後還無法讓梁帝相信這種背叛的存在,卻絕對是高人設計的結果。

梁帝對於懸鏡司的信任此時已降至冰點,怒氣難平的他甚至不願意當面見到夏江,只指派蒙摯定期奉旨過來,問這位曾經的首尊大人是否願意認罪。

話雖然每次都是這麼問的,但實際上就算夏江願意認罪也沒辦法認,因為他根本交不出衛崢來。何況構陷皇子的罪名,認了也是死路一條。

一旦涉及到皇權威嚴,梁帝的處置手段之狠,別人不清楚,夏江可是明明白白的。

牢房時潮濕發霉的空氣穿梭在鼻息之間,夏江咬著牙,想著那個明明脆弱得一捏就碎,卻又強悍得令人膽寒的年輕人。當蘇哲之名首次傳到他耳中時,他並不是太在意,以為那不過是又一個希望從江湖轉戰到廟堂的野心之輩,未必能有多大能量。更重要的是,他那時對於奪嫡之爭確實沒多大興趣,太子和譽王誰贏都無所謂,懸鏡司永遠是懸鏡司,根本無須擔憂。

可是後來局面疾變。靖王橫空出世,上升之勢越來越猛,夏江有了危機感。這才開始認真應對這個變局。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只因為輕視了一個隱於幕後的江湖人。他居然一招落敗,斷送掉原本掌握在手心裡的勝局,淪落到了如此地步。

夏江現在已經不再思考如何扳倒靖王的事了,他在考慮如何活命,尤其是在兩道摺子遞上去後半點迴音也沒有的情況下。

這時牢房外的鐵鎖聲響起。門被打開,隨意地敞著。不過夏江半點也沒有動過乘機逃脫的念頭,因為敢這麼大大咧咧開門的人,一定是蒙摯。

琅琊高手榜排名第二,大梁第一勇者,蒙摯。

禁軍大統領拿來了新的筆墨紙硯,很顯然這代表著皇帝對於疑犯最新的供狀並不滿意。

「夏江,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你如果到現在還不如實認罪的話。陛下就只能從重處罰了。」蒙摯雙手抱胸,冷冷地道。

「已是死罪,還能重到哪裡去?」夏江扶著石壁站了起來。「蒙大統領,我折中所陳俱是實情。陛下為何不信?」

蒙摯面無表情地道:「你指認梅長蘇是祁王舊人。可有依據?」

「他自己承認的……」

「如果你是祁王舊人,你會自己承認嗎?再說無緣無故的。他為什麼要主動在你面前表明自己是祁王舊人?梅長蘇像是笨得會找死的人嗎?」蒙摯冷笑道,「想讓陛下相信,就不要隨意攀咬,說點實在的吧,比如把衛崢交出來。」

「衛崢不在我手中,讓我如何交出來?」

「不交,就是不認罪了?」

訊問同前幾次一樣陷入怪圈,夏江覺得快要抓狂,勉力吸幾口氣,鎮定了一下,道:「蒙大人,我承認將衛崢移到大理寺關押,並且故意把劫匪放入懸鏡司是有些居心不良,但夏冬說我指使她的種種全是誣陷,陛下不能偏聽偏信啊!」

蒙摯定定地看了他很久,眸色冰冷,「夏江,虧了夏冬還一直在為你開脫……事到如今,你敢做不敢當倒也罷了,竟然還要把罪責推給自己的徒兒。陛下給了你機會上折辯解,怎麼能說是偏聽偏信,夏冬明明是你自己的愛徒,她為什麼要誣陷你?」

夏江臉上的肌肉不自禁的抽動了一下。蒙摯所問的話,正是他最不好解釋的一部分,夏冬與他的關係眾人皆知,以前也沒有傳出過師徒不和的消息,出了事之後再說兩人之間已翻臉,換了誰也不免要心生疑問,更何況關於翻臉的原因,那還真不好說。

「你死不認罪,想要多拖點時間也無所謂,」蒙摯繼續道,「你的兩名少掌使也已招認,你曾授意他們放劫匪進入懸鏡司內,不必認真抵抗。」

「我那是為了一舉滅之!我曾在地牢設置火藥,就是為了剿殺這批劫匪,他們難道沒有說嗎?」

「從口供上看,沒有。」蒙摯毫無起伏的聲音聽起來尤其令人絕望,「我查封懸鏡司後,在地牢里也沒有發現火藥的痕迹。夏春和夏秋的口供里也沒有提到這個,你還有其他聲明無罪的憑據嗎?」

夏江面色一陣發白。事發當天為了鼓勵靖王大膽出手,他有意讓夏春和夏秋被引了出去,不需要他們配合行動,當然也就沒有把設計火藥陷阱的事告知他們,畢竟火藥一引爆後,連夏冬也會一起炸進去,夏秋就不說了,即使是和夏冬沒有血緣關係的夏春,畢竟也是跟她從小一起學藝的,不告訴他們,也是怕節外生枝。誰知因為這個,弄到現在連個人證也沒有……可是那兩個少掌使……

「請蒙大人回稟陛下,兩個少掌使的口供有問題,他們是最清楚火藥之事的,他們知道我是絕對準備要剿殺那批劫匪的……」

「晚了,」蒙摯冰冷無情地澆滅了夏江最後的希望,「這兩個少掌使只知有你首尊之命,而忘了他們任的是朝廷的官職,受審時還口口聲聲說他們只是奉命,所以無罪。豫王殿下將此狂悖之狀呈報了陛下,陛下自然盛怒。下令內監重杖四十,他們沒抗過去,已經死了。」

「死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從夏江的額前滾下。他茫然向前走了兩步,問道。「怎麼會是豫王殿下在審案?」

「此案特殊,陛下不願讓有司參與,豫王殿下雖有殘疾不理朝事,但畢竟是皇子,指派他有什麼稀奇的?」

夏江閉上了眼睛。感覺到四肢好象被銬住了一般,根本無法掙動。豫王前不久因爭小妾之事,很受了譽王的欺壓,他如果想要挑這個時候來出出氣,那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世間的事也許就是這樣,在你得勢之時根本不放在眼裡的那個人,也許某一天會給你最沉重的一擊,想也想不到,躲也躲不開。

蒙摯目光閃亮地看著這個已被逼至絕境的人。表情未有絲毫的軟化,「夏江,你有今日。實在是自己種因,自己嘗果。一個失去了信任的懸鏡使對陛下來說算是什麼東西。你自己最清楚。他現在已經越來越不想聽到關於你的事了,以後連我也可能不會再來。你死是死定了。但什麼時候死倒還沒定,不過再遲也逃不過秋決。在那之前,這天牢你要住上一陣子了,我想你身上應該不止這一樁債吧,趁著死前沒事,這裡有紙墨,你慢慢回想慢慢寫,沒必要帶到棺材裡去,成為下一世的罪孽。」

說完這番話,禁軍大統領就再也沒看夏江一眼,一轉身出了牢房,重新鎖好大門,留給裡面的人一片安靜得幾乎令人窒息的黑暗空間。

離開了天字型大小房,蒙摯並沒有立即出去,而是轉過長廊,來到了女牢探望夏冬。女牢設在最上面一層,空氣流通和光線都要好很多。蒙摯進去的時候,夏冬正站在囚室正中,仰頭看著從高窗上透入的一縷蒼白的陽光,聽到牢門聲響也沒有回頭。

「夏大人,有人拜託我來看看你。你還好吧?」

夏冬沒有答言。陽光照在她臉上,肌膚如同透明,絲絲皺紋清晰,她眯著眼睛,彷彿在數著光線里的灰塵。那種純然平靜的狀態,實際上也是另外一種絕望。

蒙摯突然覺得無話可說。他能安慰這個女子什麼呢?說有人會為她求情,說她性命無礙?在經歷了人生種種碎心裂肺的痛苦後,夏冬又怎麼可能還會在意她自己的生死……

沉默了半天,蒙摯也只能無奈地問了一句:「夏大人,你還有沒有什麼話,想要帶給什麼人的?」。

夏冬終於慢慢地轉過了視線,晶亮的眼珠微微一動,「春兄和秋兄現在怎樣?」

「哦,事發當天他們兩個都不在,不能認定他們也是同謀,所以大概是免職吧,還會有些其他懲處,應該都不算重……」

「那……他呢?」

「他是主犯,斷無生理。」蒙摯覺得沒有必要委婉,「這是他罪有應得,夏大人不必掛心。」

夏冬低頭慘笑,「不會掛心的,心早就沒有了,又能掛在哪裡?」

「夏大人,聶鋒將軍死未瞑目,在真相未雪之前,請你善自珍重。」

提到聶鋒,夏冬的眸中閃過一抹痛楚,不由自主地抬起一隻手,慢慢撫弄著額邊的白髮。就這麼垮掉也許是最輕鬆的事,悲泣、逃避、麻木甚至死亡,全都要比咬牙堅持更加的輕鬆。但是她知道自己永遠也不能選擇那種輕鬆。

因為她是聶鋒的妻子,縱然生無可戀,也希望死者安魂。她必須要得到那慘烈的真相,去告祭於亡夫墳前。

「蒙大人,請轉告先生,夏冬相信他不是汲汲營營之徒,夏冬也相信他能夠還亡者公道。在那之前,縱然是到了流放地,我也仍然可以支撐,請他不必為我分心。」

蒙摯鄭重地向她躬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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